薄雾四起的白昼下,曳出一页浓厚的红。落梅酣睡着,恍然间,有风停在了宋鸾枝的唇角。
容珏玉胸前落下的衣襟早已被揪的皱的不成样子,他似做了错事的小孩,只敢胆怯的抬起眸小心打量着宋鸾枝,生怕下一秒她就会生气撇开他。
“宋小姐,昨日我派人去宋府商量着下月的丝绸样式,手下意外听到了你与宋家二小姐的对话,我便记在了心上。”
“是我的错,恕我冒昧了。毕竟自从我——”
容珏玉话语一顿,眼神愈发落寞,手掌悄然落至那双废腿上。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出席宴会。我想着,身为世子,总不能空手而去。听到你们商量,我也想尽我所能帮助,这才跟来...”
一向受人尊敬的天之骄子,此刻竟折腰坦诚。宋鸾枝的心越发的软,暗自懊恼自己怎如此多事。
“不、不是世子的错,是我多虑了,世子的心意,鸾枝替宋府收下了。”
宋鸾枝语气温柔认真,目光灼灼。她起身朝世子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将装满落梅的篮子放到容珏玉怀中,自己则顺势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
“那世子应该不介意帮我拿一下篮子吧?”
宋鸾枝微微弯腰,眉梢带笑地打趣道,似是想活跃下气氛。但她却未发觉,这本就空荡寒冷的梅花林下,此举是多么亲近。
温热的呼吸打在容珏玉的耳根处,瞬间撩起一片红,似在荒芜的原野燃起了一把火。
容珏玉背对着宋鸾枝,让她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只是发现那怀中篮子里的落梅,似乎因为轮子被石头绊了下,竟撒了些出来。
“自、自然是,不介意的。能帮上宋小姐的忙,我很开心...”
云雾轻拂黛山,光影阑珊下,风起林梢。
容珏玉的声音微颤着,越往后越弱,竟堪堪被风声遮掩住,却也似那份不知名的情感,被千层丝线缠绕着,无法脱身。
宋鸾枝未能捕捉到容珏玉的尾音,只是想着这时间过去许久,宋汝善会不会偷偷溜走。
两人各怀心思缓缓从梅花林走出。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地,宋鸾枝蹙着眉眯了眯眼,却发现马车前竟有两个人影。
距离越近,吵闹声便越清晰。
“说好的,最后一个桂花糕,留给阿姐吃!”
宋鸾枝放眼望去,只见宋汝善双手叉腰,站在马车上微微怒嗔道。
“...可是你猜拳输了,愿赌服输,该听我的。”
“你!你无赖!”
“是你说的愿赌服输,怎的无赖还成我了?”
宋汝善见辩驳不过,气的小脸通红,抬手作势想要指指点点,却发觉不礼貌,只好作罢,转过头不愿去理眼前这个无礼之徒。
未曾想,刚一转头,便与宋鸾枝对上了眼。
“阿姐!!”
满腔委屈顷刻爆发,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脏泥巴和外人,提着裙子便小跑到宋鸾枝身侧,委屈巴巴地抱住宋鸾枝的胳膊蹭了蹭,嘴角下拉控诉道:“阿姐,这里有个无理之徒要抢我留给你的桂花糕!!”
“宋汝善,不得无礼。”
虽心疼,但礼数不能无。
宋鸾枝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乖乖来到容珏玉身前,满脸不乐意的行了个礼。
“问容世子安。”
容珏玉紧紧抱着篮子,生怕将红梅撒出来。此时,刚刚还透红的脸颊已然恢复原样,正一副温和样静静笑着。
“不必多礼。你刚才说,有无礼之徒?”
闻言,宋汝善明显激动起来,抬起袖子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就是他!”
宋鸾枝睫羽微动,掩去眼底的雾气,正眼瞧去,只见马车旁,赫然站立着一位身着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腰间别着长剑的陌生男子。
斗笠遮盖住了他的面容,宋鸾枝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宋汝善牵到自己身后,警惕不动。
良久后,却闻耳畔传来轻笑一声,是容珏玉。
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朝男子的方向挥了挥手,喊道:“鹤宵兄!”
鹤宵二字一出,脑海深处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此人身姿挺立,看似神秘莫测,但身侧佩戴的长剑乃是特制,花纹奇特,正是明阳崔氏常用样式。
明阳崔氏之子,崔渡山,字鹤宵。
宋鸾枝眉头紧蹙,握着宋汝善的手紧了紧。眼见男子缓步朝前走来,容珏玉身前站定后弯腰行了个礼,声音清冷疏离:“世子。”
“你与我就不必多礼了,怎的不在京城,跑来我这儿了?”
“逃婚。”
“逃婚?!”
容珏玉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这个回答,瞳孔微震,声音不自觉放大。
崔渡山似是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阴恻恻地扫了眼躲在宋鸾枝身后的宋汝善,吓得她急忙将头缩了回去。
“母亲这个月内总是为我寻媒,我不愿,便独自骑马来找你了。”
“府上下人告诉我你在梅花林,未曾想我刚到,没见着你,反倒惹上一位口口声声称我为无赖的姑娘。”
此话一出宋汝善立刻不乐意的,轻皱着眉反驳道:“分明就是,抢了我桂花糕不说,还要抢我阿姐的!”
“汝善!”
宋鸾枝立刻眉眼担忧地低吼道,吓得宋汝善立刻闭上了嘴,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阿姐此刻竟吼了她。
她眸子带着些泪光,声音绵绵地委屈道:“阿姐,你吼我...”
宋鸾枝并未回话,而是朝崔渡山恭敬地行了个礼,微低着头道歉:“抱歉崔公子,我家小妹在家娇惯久了,难免有些冲动,请见谅。”
宋鸾枝何尝不知道宋汝善面对自己吼她时的委屈?可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只能愿眼前这位崔公子,能既往不咎。
明阳崔氏,去年刚进行了一次易主。
那一夜,鲜血几乎流遍了整座明阳城。
虽说如今崔氏的家主,是当今陛下的淑妃的表兄崔颐安,但眼下这位崔渡山,才是整个易主之计中的核心人物。
崔渡山生的出色,长相又清冷,似乎将一切都置身事外,如窗前孤月。
但这只是他的表面,世人皆知,崔渡山野心勃勃,视权利于己身。
她曾记得有传言,儿时的崔渡山,为了将陷害自己的兄弟赶出崔家,竟自愿在寒冷的冬日,就着狂风暴雨,跪在祠堂外一整天,只为博当时崔家家主的一念。
此人心肠狠毒、城府颇深,汝善切不可与他搭上关系。
宋鸾枝这么想着,又将宋汝善往后拉了拉。
崔渡山面容不动,眼底晦暗不明,沉声道:“我不会与一介女子斤斤计较。”
宋鸾枝暗自松了口气,未曾想刚抬眸,却瞥见他嘴角微扬,语气略显轻佻:“不过,那桂花糕,我不会放手的。”
“你!”
宋汝善真是被气急了,她从未见过有哪一人能有这般无赖,刚探出头却又被宋鸾枝按下。
“崔公子路途跋涉辛苦,这桂花糕,自然归公子,就当因小妹语言冒昧的赔礼了。”
“不。”
崔渡山双手叠放在胸前,玉冠束发,墨丝被风撩起。他微微扬着头,眉目疏淡。目光略过宋鸾枝落在身后发愣的宋汝善身上。
他抬手指向宋汝善:“我要她亲自买。”
最终,那最后一个桂花糕的的确确进了宋鸾枝的嘴,但宋汝善好不容易存住的零钱却是遭了殃。
宋汝善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自己攒了一个月的零钱,欲哭无泪,抬起头哭喊道:“可恶的崔渡山!等我以后,一定让他十倍百倍的还给我!!”
马车驶入城内,令人意外的是,本该热热闹闹的时间,街巷处竟无人,就连一些商贩都不见踪影。
宋鸾枝心中生疑,却并未开口。等到马车停在桂花糕点铺前,众人下了车后却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糕点铺内的糕点全都被打翻,碎屑掺杂着玻璃渣落的遍地都是,就连牌匾都被破坏的摇摇欲坠。
进到店内便发现,糕点铺的店家也不见踪影,唯独剩下靠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小厮。
崔渡山率先上前将人弄醒,只见小厮嘴角带着血,脸上、身上,都带着青紫色的伤痕,眼神空洞无神,意识近乎消沉。
似是看到了宋鸾枝,他眼眸亮了亮,不顾身上剧痛跪倒在地,哀嚎着:“宋小姐,求您救救我们老板,救救我们铺子吧,我们只想简简单单卖些桂花糕求生而已啊!”
声音凄惨,近乎破音,可见受了多大的苦楚。宋鸾枝不忍心,急忙蹲下身扶起小厮。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同我说。”
小厮无力的靠在墙上,眼中疲态尽显,身子控制不住微颤着,哑着声幽幽叹了一句:“唉,都是孽啊。就在刚才,店主正在店外吆喝,忽的遇上一波人,对着桂花糕评头论足,店主做了十几年桂花糕,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便理论了几句,结果他们、他们竟然将店主抓走了!”
说到气急之处,小厮连续咳了好几声,才继续开口:“后来,他们便找了人砸了这铺子,将我暴打了一顿。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看来,这街巷空无一人的原因,恐怕就是被这一波人给吓着了。
宋鸾枝蹙着眉,替他拍了拍后背顺着气,沉思良久后才缓缓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小厮心急如焚地抬起颤抖着的手,艰难开口,语含悲慨:“那身装扮,我死都不会记错。”
“是、是绣衣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