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听说了吗,今天问钗姑娘在云月楼说是要办一次舞宴。”
“不是说问钗姑娘不轻易现身吗?怎么突然搞这一出?”
“谁知道呢...哎,这灯怎么灭了?”
谈笑间,云月楼的灯骤然熄灭,宾客们探头望去,目光随着那流转的光色落在那台上的正中央。
还未瞧仔细,悠悠萧声仿若清泉攀石从角落传来,楼里的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问钗一身淡黄色舞裙,头插珠钗,缀着银光。她以右足为轴,脚尖轻轻点地,轻舒水袖,随着节拍起舞。
萧声转急,她睁开眼,眸中水波潋滟,透着笑意。灯光罩在她的身上,仿若蝉纱,竟溢出些许金色光点来。
腰肢纤细如垂柳,娇躯顺着乐曲定格,以袖遮面,只露出那眼尾上挑的眸,勾的人连连叫好。
“阿姐,是蝴蝶!”
三楼,宋鸾枝一行人隐在角落,静赏这美景。宋汝善双手撑在栏杆上,惊叹道情不自禁摇了摇一旁宋汝善的胳膊。
宋鸾枝嘴角噙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萧声如急促的骤雨拍打在荷叶上,问钗的动作也随着拍子舞动的速度愈来愈快,惹得人陷在这舞姿中无法自拔。
原本看似平常的舞步,却在这身衣裳的搭配下,像极了暴雨之下颤翅的白蝶。
再加上这衣裳是用特质的布料所做,柔和的灯光仿若给问钗渡上了金光,恰如那夜,隔着厚重的雨幕,白蝶忽然间闯进眼帘。
“玉娘,谢谢你。”宋鸾枝侧眸看向一旁端坐在桌前的秦玉娘,眉目温柔。
这衣裳从远处看去,与寻常并无不同。但一旦灯光聚集,那隐在表面的花纹便回显现出来,在舞步之下,就如熠熠生辉的月光。
秦玉娘喝茶的手一顿,轻笑出声:“不必谢我,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做到。只是鸾枝,待我阿父回来,能否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
宋鸾枝一愣,微微点了点头,一语气放柔:“自然,只是玉娘,你与你阿父之间——”
“无事。”秦玉娘将茶杯放了下去,半张脸隐入黑暗,看不清神色。
“有些事,得我自己去面对。放心吧,这次事情过后,我自会与阿父好好谈谈。”
宋鸾枝点了点头,回眸却见谢净真望着楼下的某处出着神,一动不动。
“净真?”
谢净真被突然的喊声惊的一颤,蓦然红了耳根。眼神四处闪躲着,生怕被发现了什么似的。
“净真,也多亏了你表哥能同意来吹箫,不然还真不好请乐师。”
一楼,沈怀青立于舞台一侧,身姿欣长,墨绿色华服衬得他不似上次说见般懒散,反而矜贵出尘,萧声清冷如月,不犯尘埃。
“表哥他会的很多,小时候我因家境不好,性格又怯懦,总是被人欺负,都是表哥帮我揍回去的。”
“在家里受委屈的时候,我总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却怎么也躲不过表哥。他看见了,就会把我从角落拎出来,给我吹箫,逗我开心。”
忆起儿时那番场景,谢净真眸光温润亲切,眉梢弯弯带笑,竟生出一丝毫无察觉的意味。
宋鸾枝挑了挑眉,轻咳了下,却也不忍心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刚开口就瞥见楼梯口一抹熟悉的声音。
“秋曳。”
秋曳朝众人行了礼,凑近宋鸾枝耳畔轻声道:“小姐猜的不错,铺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都说要问钗姑娘身上这件衣裙,甚至许多丝绸商欲与宋家合作,抢着要秦小姐特制的绸缎。绣衣纺一心扑在那丝绸商身上,被我们钻了空子,眼下正准备将那琉璃缎拿出来再售呢。”
宋鸾枝唇角上扬,“眼下,就要看兰若的了。”
金丝擦过流光,萧声如剑刃,迅疾斩断情丝。一舞尽了,云月楼内寂静一片,无人不惊叹于这场舞宴。
也不知是何人率先反应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称赞与掌声。在那欢呼声下,宋鸾枝踏出了云月楼的门,朝着那槐树走去。
零散的碎光透过斑驳的树缝落在兰若的身上,她静立在那儿,微昂着头,思绪飘远,昨夜暴雨初歇,伶仃的荒芜残留在枯木上,显得她的背影格外孤寂。
“兰若。”她出声喊道。
回首间,宋鸾枝双眸染笑,悄然来至她身侧。
“你放心好了,那些琉璃缎已经被转移出城,晋王他们在明阳的商铺也出了事,无暇顾及绣衣纺,所以暂时追不回来。”
“那蜀地的丝绸商见形式不对,也钻了今天的空跑了,眼下绣衣纺可谓是一团乱。”
宋鸾枝心底的石头落了地,“兰若,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你了——”
宋鸾枝还未说完却被兰若打断,她微蹙着眉,摇了摇头道:“不用谢我,这事不是我做的。”
闻言,宋鸾枝直接愣在原地,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脑中混乱一番。
她原以为一切都会顺着她的思路走下去,未曾想竟然出了差错?
“难道你也不知道?我以为是你还未完全信任我,在绣衣纺另外找的人。”
“怎么会如此?兰若,只要是我愿意合作的人,我绝不会对其起疑心。”
兰若轻啧了声,远处黛山依旧,倦鸟归林传来声声鸣叫,她沉声开口:“那就奇怪了,总之当我到达库房准备转移绸缎时,竟发现那库房的门锁已经被人暴力损坏,里面的绸缎也全都消失不见了。后来派我的人去寻才发现,早在今日卯时就被转移出去了。”
“当晋王的人准备全力追捕时,便有人立刻来禀报,明阳的那些商铺,竟一夜之间全都濒临破落,想来应该是世子与崔家联手做的。”
“那、那蜀地的丝绸商现在跑哪里去了?”
兰若轻轻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看见一妇人缓缓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宋鸾枝顺势回望,双眸微震,竟一时滞在原地——是秦啊嬷。
只见秦啊嬷脚步不急不慢,面容慈善,将周遭一切视为虚无,只径直朝二人走来。
“宋鸾枝,你要小心你家大夫人。我忘记与你说,那日宋家与丝绸商谈合作之后,便是你家大夫人派人将所有细节告知于绣衣纺的。眼下,恐怕是怕事情被揭发,先来下手为强了!”
碧湖山影下,银霜片片。身畔江水醺醺,瘦花浮动,红亭内,大夫人倦怠的眉眼垂着,单手撑在额角旁,面色温和。
宋鸾枝跟在秦啊嬷身后,耳畔尽是刚刚兰若低声的警告。
她看向身前的秦啊嬷,一时陷入沉思。刚才秦啊嬷并未多言,只是朝宋鸾枝行了个礼后便侧过身,让宋鸾枝随她来。
她眉眼和善,动作却丝毫不拖泥带水,不顾一旁兰若的言语,固执的侧身举着手,只是静静地望着宋鸾枝,似是铁定她会跟着她走。
她是这般想的,宋鸾枝也是这般做的。她终是存了丝妄念,在递给兰若一个眼神后,便跟着秦啊嬷来到这片靠近郊外的亭子里。
“阿母。”
宋鸾枝温顺的垂着头,心中思绪万千,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只是别开眼,不去看她。
大夫人缓缓睁开眼,神态自若。她并未回话,而是指了指亭子对面的客栈,柔声道:“鸾枝,看那儿。”
宋鸾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不远处的客栈内,竟是兰若口中离开的蜀地丝绸商。
当宋鸾枝脑中一片混乱,震惊于这一切混杂的关系网时,大夫人缓缓开口,却并未解决她的困惑,而是提起了秦玉娘。
“这丝绸商有一女儿,名唤秦玉娘,鸾枝应该知道吧。”
宋鸾枝点了点头,“阿母是一早便知我与玉娘间的合作吗?”
大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会想到这么多?但我知道一点,这丝绸商绝对会为了秦玉娘,深陷险恶之地却义无反顾。”
宋鸾枝攥紧了双手,仍面不改色,语气却沉闷:“阿母说了许多,鸾枝却不明白,还请阿母直说便是。”
“你可知是何人将那琉璃缎运出城的?”
“难不成是这丝绸商所做?可若说是为了秦玉娘,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反倒会让秦玉娘与他之间生的嫌隙更大。”
闻言,大夫人垂眉轻叹了声,起身走至宋鸾枝身侧,目光落在那院中,只见丝绸商正背着双手焦急地在院中徘徊。
下一刻,院门被打开,秦玉娘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丝绸商双眸一亮,毫不犹豫冲上前,生怕她被伤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鸾枝,你还记得丝绸商为何要带着玉娘从蜀地连夜奔波来江南吗?”
此话一出,宋鸾枝静默了许久,回忆起那天与秦玉娘的对话,却是一无所获。
“那是因为玉娘被当地的一个贪官看上,欲将其纳为妾室。”
“丝绸商不肯却被揍的鼻青脸肿,在那贪官欲强行抢走玉娘之前,他便带着玉娘逃了出来。但这一切,他怕玉娘担心便未告诉她。”
“其实我问过他,为何不将这一切告诉玉娘,隐瞒不说,只会造成更大的误会。可是那丝绸商却说,这一切不过是当做当年事情的补偿罢了。”
那一年,丝绸商奔波各地,疏忽了家室。秦玉娘的阿母一人承担了家中所有事情,一夜之间却病重,他却远在豫中无暇顾及。
那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当秦玉娘好不容易将大夫找到家中,阿母却已经不治身亡。
也是在那以后,秦玉娘伤心欲碎受到竹马的悉心照料,丝绸商仍未归家,徒留秦玉娘一人操手阿母的后事,竹马倾力相助。
因此那一年,秦玉娘与竹马互生情愫,私下定情却被匆匆赶来的丝绸商看见。
他暴怒,将秦玉娘关在了家中不允许二人相见。却也是在那一日,暴雨下,那竹马被贪官手下抓到,一刀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