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顷月落。烛火随着人影走动随之摇晃,在墙壁上模糊地映出二人的轮廓。
宋府来的人很快,待宋鸾枝刚坐下,便有人来通报。她将宋似汀送入嬷嬷手中,自己则留下,待她问清事情经过再回府。
不过片刻,屋内便仅剩下容珏玉与宋鸾枝二人。桌上摆放着的药汤还冒着热气,宋鸾枝坐在桌前,却瞥见容珏玉默默将手缩进衣袖。
她眉头轻皱:“世子,你的手怎么了?”
见被发现,容珏玉面露窘迫,脸颊处绯红一片,躲开宋鸾枝探究的目光,结巴着开口:“无、无事,不过是在救宋小少爷的时候,被婢女用小刀划伤了手罢了。”
“小刀?!”
宋鸾枝惊的起身向前,此刻也不再顾什么男女边界,轻轻将容珏玉藏在衣袖里的手握在手心,眸内尽显心疼与内疚。
“抱歉,又给世子添麻烦了...”
宋鸾枝微颤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道难看的伤痕,虽已经被大夫处理了,却已经渗出些鲜血来。
此时,宋鸾枝完全察觉不到这一动作有多暧昧,温热的触感从手掌传至容珏玉全身,他呼吸略显急促,发丝遮掩下的耳根更是红的不像样子。
宋鸾枝语气温柔似水,他只能低下头藏住此刻狼狈的模样,不敢正面回答。
“宋、宋小姐,无事的,现在这样的我,能帮上忙,已经很开心了。”
趁宋鸾枝不注意,容珏玉悄悄缩回了自己的手,却又像是留恋般,在衣袖下,微微蜷缩手指,轻轻摩挲着。但这一切都被藏着,宋鸾枝也未能发觉。
容珏玉侧过头悄悄咽了咽口水,闭上眼努力克制自己疯长的情绪,故作镇定般开口:“一向陪着小少爷的婢女,今日被人打晕扔在了小巷中,绣衣坊派来的人装成贴身婢女,欲将小少爷带走。”
“而那时,我正巧跟着侍卫在那处,便将其抓住。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孩子是宋家的。”
宋鸾枝闻言解释道:“似汀性格有些内向,不爱与人说话,因此也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世子不认识也很正常。”
宋鸾枝敛下眼眸,她其实并没有说尽。其实当大夫人在得知小少爷性格有缺陷后,便有意无意地将小少爷藏了起来,不仅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宋家。
容珏玉点了点头:“那孩子,听话的很,就是不爱与人说话,也不常理我,我还以为是不喜我呢。”
话落,容珏玉强撑起笑意苦笑道,左手不自觉握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内心泛起一阵苦涩。
见宋鸾枝欲开口,容珏玉故意撇开话题:“那婢女我已经送到宋府,这种事还是你们处理比较好。”
“多谢世子,这人情,宋家一定会报。”
见宋鸾枝面色严肃,容珏玉无奈一笑,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径直落在宋鸾枝身上。
似是想到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暗自握拳,终是开口:“无碍的,只要鸾枝...不要嫌弃我过于无能就好...”
鸾枝二字,如在容珏玉唇舌处缱绻缠绵后吐出,含着无尽的情意般,恰如梨花落水畔,竟惹得宋鸾枝心中发麻。
“世子...喊我什么?”
宋鸾枝抬眸望去,直接容珏玉早已羞得别开了头,不敢看她。
他右侧露出的耳朵通红地似春日里的桃花,宋鸾枝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揉捏的手指,低声问道。
容珏玉眼见的慌乱,语气匆忙:“宋小姐若不喜,我、我便不再这般了。”他垂下眼,眸色黯淡下来。
宋鸾枝发现他藏于衣袖下的手已然握拳,声线微颤,似在羡慕,也在抱怨:“只是见裴少爷总是这般喊,便想着学一学,若是惹宋小姐不开心了,我、我向宋小姐道歉。”
宋鸾枝轻笑出声,看着面前的容珏玉,她竟不自觉联想到上辈子曾经手养的兔子,经不起挑逗,羞愤地只能将自己藏进提前备好的洞中。
“世子帮了宋府许多次忙,自是想喊什么,便喊什么,鸾枝都会同意的。”
“那...可以喊卿卿吗?”
“什、什么?”
他迅疾移开眼,看似羞赦,话语却不停歇:“我见众人都习惯于喊宋姑娘名的第一个字,便斗胆,想向鸾枝,求这一份殊荣。”
容珏玉语气轻柔如羽划过宋鸾枝的心脏,却惊起一滩鸥鹭般让她愣住。
只见他耳尖羞红,胸膛起伏的厉害,暖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照的红晕更加舒展。
他悄悄抬眸打量着宋鸾枝的表情,微微抿了下唇,眉宇苦恼着,急忙撇开话题:“罢、罢了,是我太过唐突——”
“好。”
空气瞬间停滞,容珏玉抬在半空的胳膊顿住,瞳孔微张,似是不可置信般低语喃喃:“鸾枝你...”
“我说好。世子所愿,鸾枝便如世子所愿。”
宋鸾枝丝毫不避讳地与容珏玉视线相撞,她唇角微扬,碎风破窗撩起她的秀发,如神邸、如火炬。
这次,竟轮到容珏玉失了神。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便匆忙移开了眼,微颤的手慌乱的扶住轮椅往桌前驶去,却是滑的过快,竟撞上了桌角,整个人略显狼狈。
“药、药快凉了,我先、先喝药。”
未曾想,在容珏玉的手搭在碗的边缘时,竟被宋鸾枝抬手阻止。
她面露担忧,语气真挚:“世子,您的手伤的严重,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不用的...”
虽是这般说着,容珏玉却也只能看着面前的药碗离自己越来越远。因声音过于微弱,导致宋鸾枝压根没能听清,直接忽视掉了。
宋鸾枝用掌心碰了碰碗壁,眉头微蹙,丝毫没能察觉到身前的男人已然羞红了脸,“这药的确有些凉了,要不让小厮重新去热一碗?”
“无事的,鸾枝...”
容珏玉暗自叹气,只想着快些喝完。
宋鸾枝握着汤勺的手一顿,歪头疑惑问道:“世子不是说,要喊卿卿的吗?怎的又变卦了?难不成...是不喜欢吗?”
“喜、喜欢的!”
闻言,容珏玉焦急的抬头辩解道,却在看到宋鸾枝的那一秒后,声音越发的弱:“卿卿...自是喜欢的。”
喜欢卿卿,又不止卿卿
“世子喜欢便好。”
宋鸾枝眉眼浅笑,认真的喂着药,因闻到了药中包含的浓浓的苦味,甚至会从桌上拿起方糖递给容珏玉。
一般几分钟便能喝完的药,今夜却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
待到宋鸾枝欲回府,站在院外行礼告别时,容珏玉早已弯下腰,将通红的头埋进臂弯,颤着声回应着,内心暗骂自己的不中用。
深夜霜寒凝重,凛冽寒风消散着全身的炙热,刚走出府的宋鸾枝仍然能想起刚刚二人彼此交错的气息,她轻轻拍了拍脸颊,眉眼弯弯。
今日确实越界了许多,但她也不是故意用上辈子的钓鱼**撩容珏玉的,着实是他过于可爱了些,宋鸾枝属实没忍住。
正这般想着,只见秋曳早已在府外等候自己,她清了清嗓,故作无事道:“走后门吧,夜已深,免得惊扰到他们。”
秋曳应下,随后道:“少爷已经安全到府了,那名婢女也被关进了柴房,等候小姐处置。大夫人让您明日再去院中,毕竟少爷今日受了惊吓,还是休息为先。”
宋鸾枝心安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人静静来到后门,却在拐弯处,宋鸾枝眼尖的瞥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宋鸾枝与秋曳对视一眼,随后默契的停下脚步。宋鸾枝侧头,透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兰若。
宋鸾枝心下一沉。深夜孤身到宋府的后门,恐怕是与府内的眼线相见。
正好,她也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将少爷对行踪暴露,给绣衣坊可乘之机。
待到后院门被打开,那人从院内走出,明亮的月光毫无保留的映出她的脸,却让宋鸾枝在看到的那一刻,心如坠入冰窖。
是秦阿嬷。
宋鸾枝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左胸处如刀割般的慌乱,砰砰声如雷贯耳,响彻耳畔。
她从未想过在这温馨的宋府,身边最信任之人竟也如上辈子那般,轻易背叛。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逃脱上辈子的一切,她以为宋府是不一样的,自己不会再陷入算计的深渊,一辈子靠着食他人之血存活。
可这一切,却只是她以为。那些温馨和睦的景象此刻如青灰色的幻影般消散,徒留一地荒芜。
待兰若走后,一切似乎都如石头坠海般,短暂起伏后陷入平静。
秋曳心知宋鸾枝无法接受,斟酌开口:“小姐,或许阿嬷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秦阿嬷自幼便跟在大夫人身边,陪嫁过来的。是在绣衣坊更换主事之前,对大夫人可谓忠心耿耿,甚至能为大夫人送死。”
宋鸾枝静默着,一个让她无法面对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她嘶哑着声音,双手微颤,扶着秋曳的胳膊,如死水般开口:“那若是...大夫人指使呢?”
毕竟,秦阿嬷不是忠心于宋府,而是大夫人。
“小姐!”秋曳低声惊呼道,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宋鸾枝深吸了口气,强撑起笑容拍了拍秋曳的肩示意她放心,“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回府吧。”
若是真如宋鸾枝所言,那大夫人竟敢拿亲生儿子涉险,她不信,也不敢信——
那面对宋鸾枝落水寝食难安的阿母,那以落花为喻鼓励宋鸾枝的阿母,那将宋鸾枝当做这辈子最为珍贵之物的阿母,到头来竟是个骗子。
一定有蹊跷。
她绝不能让宋家,沦落成她宋鸾枝所经历的、上辈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