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恂青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推搡声吵醒的,他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阳光依旧刺眼。
盖在脸上被用来遮光的书本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地面,周恂青不耐地“啧”了一声,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动作中带着浓浓的烦躁。
实验楼上这个很少有人来的天台,是他在学校里,除了教室和食堂以外最常待的地方。
荆斯言被荆伯父带着去隔壁市参加一场宴会,要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既然早早回家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周恂青索性来到老地方,准备在这里睡一会儿再回去。
这栋楼并不高,足够他把楼下不堪入耳的脏话和越发激烈的肢体碰撞声全部收入耳中。
恶心的校园霸凌。
周恂青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刚准备戴上,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啪”。
周恂青戴耳机的动作一顿,打人不打脸,这些人未免太过分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楼下那群人渣污染了。
“荆斯遥,听说你下学期要跳级了?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很难见面了?”一个嗓音有些尖锐的男生说,他说完,旁边那几个人立刻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荆斯遥?
周恂青起身的动作在空中停顿半秒,短暂思考后,他还是选择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围栏上谨慎地观察着楼下的形势。
荆斯遥低着头,宽大的校服罩在他单薄的身体上,衣领被拽得松松垮垮,四个又高又胖的男生将他围在中央推来搡去,他既不反抗也不求饶,像是完全感觉对外界失去反应一般,过长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睛,连同里面的情绪也一同遮住。
荆斯遥在他们的动作下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如同暴雨里的一根青竹。
周恂青看了一会儿,然后背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校服的下摆被他攥得皱皱巴巴。
明明他很讨厌荆斯遥,但看到他被欺负成这幅窝囊样,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荆斯遥被那群人拽着,进了实验楼旁边一个废弃的仓库。
“咣—”的一声,是铁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周恂青捡起一颗石子,扔到楼下,刚刚荆斯遥站的地方。
“废物。”他轻声骂:“你不是很厉害吗,打不过,连求救也不会吗?”
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成了父母去世之后,荆斯遥最常做的事情之一。
所以当他听到那几个人骂他“丧门星”的时候,最后的一点挣扎也脱了力,他安静地靠在墙上,迎接施暴者落在他身上各处隐蔽部位的拳头。
“荆斯遥,你说你是不是傻,你跳了级不就要和荆斯言做同学了,落到他手上,你更没好果子吃了?”
“有什么区别吗?”荆斯遥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们不就是他叫来的吗?”
领头的人被他死气沉沉的眼神盯得背后发凉,他干笑两声,以此掩饰心中的恐慌:“哈哈,说的也是,你和周恂青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狗罢了。”
荆斯遥眼神变了变,那人还没发现,自顾自道:“周恂青都比你聪明,人家还知道乖乖围着主人转,就你每天板着张死人了,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啊!”
未说完的话被荆斯遥扑上来狠狠砸在他鼻梁上的拳头给堵了回去。
荆斯遥骑在那人身上,他的身上散发出浓重而阴森的寒气,眼眸是深不见底的黑。
他机械式地挥拳,一时间,只有拳头砸在□□上的沉闷钝在转空荡荡的仓库里回荡。
“咳咳……王八蛋,你死定了!”血水顺着那人的嘴角源源不断往下流,他张口,吐出一颗被打掉的牙齿。
旁边的几个人被荆斯遥这幅模样吓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把它们两人拽开,然后一脚踢在荆斯遥的腿窝,按着肩膀让他跪在地上。
刚刚被爆揍一顿的人强忍着痛苦走到荆斯遥面前。
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瞪着荆斯遥,一张嘴,一口浓痰吐在了荆斯遥脸上。
荆斯遥嫌弃地闭上眼。
那人恨得牙痒痒,今天算是把脸丢尽了,他在仓库里环视一周,发现了角落的水龙头,以及下面的涮拖把的桶。
他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桶水,然后让剩下几个人一起将荆斯遥拖到水桶边。
那人咧着嘴,又是一巴掌扇在荆斯遥的脸上。
打完,他很冷酷的笑了一下,只不过这个动作因为缺了一颗门牙看上去有些傻。
“丧门星,你身上的晦气太重了,不如我们帮你好好洗一洗。”说着,他让其他几个人压住荆斯遥的手脚和肩膀,自己抓着荆斯遥的头发,压下他所有的挣扎,将他的头整个按进水里。
天快黑了,不能再看了。
周恂青合上手里的课本,然后把它塞进书包里。
“嘶。”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以至于拉拉链的动作都有些粗暴,手指不小心被夹了一下。
他撇撇嘴,郁闷地将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
倒霉死了。他心里想着,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那个很久都没有被打开的仓库门瞟着。
一个多小时吧,那些人还不出来,是想把他打死吗?
周恂青背上书包站起来,刚准备下去看看,仓库的门就被打开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从里面走出来。
门被关上,为首那个人从兜里掏出一把锁将门锁上,然后几人一起扬长而去。
一、二、三、四……周恂青盯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个辨认,没有荆斯遥。
荆斯遥是已经走了,还是被他们关在里面了?
周恂青抿起唇,飞快跑下楼,他把耳朵贴在铁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确定那几个人走远后,他抬起手,哐哐在里面砸了几下:“喂,有人吗?”
依旧是没有回应。
哑巴了吗不吱声!
周恂青嗓子都快喊哑了,气呼呼地在门上踹了两脚。
荆斯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缺氧带来的短暂昏厥中清醒过来。
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压迫着,他痛苦地喘了一口气,新鲜空气涌入肺部,使他的大脑获得了片刻清明。
但很快,他又不确定了,他觉得自己此刻肯定还在梦中,要么就是产生了幻听,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周恂青的声音。
仓库很黑,只有侧面开了一身小窗,零星月光漏进来。
荆斯遥费力地转着头,想要追逐那唯一的光源。
被丢在一旁的手机不知疲倦一般,嗡嗡震个不停。
但荆斯遥不想接,他突然觉得,死在这里也挺好。
他死了,既是解脱,也是赎罪。
他可以去地下和父母团聚。而周恂青,应该也不会再那么恨他了吧。
一个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荆斯遥勾起嘴角笑笑,怀疑这是自己临死之前产生的幻觉。
下一秒,窗户被重物用力一砸,连同还没完全黑透的夜一起狠狠砸碎。
周恂青艰难地爬上窗台,从外面翻进来,他的身影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连耳边的碎发都显得那么清晰。
荆斯遥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热源侵占,扑通扑通狂跳的同时,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什么破窗户,拉都拉不开!”周恂青从窗沿跳下来,嫌弃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玻璃。
他打开手电筒,在仓库里扫视一圈,很快看到角落里那滩人影。
“搞什么你!”周恂青两步走到荆斯遥旁边,一脚踢在他身上,语气比刚刚骂窗户破的时候还要嫌弃:“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我还以为你不在里面,差点就走了!”
荆斯遥抬起一只手捂住心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喂,你怎么了?”周恂青皱着眉头蹲下来,他看荆斯遥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晕倒了。
手电筒的光直直地对着荆斯遥的眼睛照,他不闪不避,依旧牢牢地盯着周恂青看。
……
周恂青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忽然觉得就荆斯遥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挨打也活该。
“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死了。”周恂青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没死的话就赶紧起来,回家了。”
回家。
荆斯遥手指动动,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然后抬起头,仰视着周恂青。
周恂青很瘦,个字也不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么高的窗户翻进来的。
周恂青和他对视几秒,懒得再跟他多说,捡起荆斯遥的手机扔在他身上后转过身就准备走。
刚走开两步,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些人并没有抢走荆斯遥的手机,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求救。
但他没有,不光没有求救,甚至还不接电话。
他联想到刚刚看到荆斯遥时他的那副模样,半点挣扎也没有,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周恂青的脚步一顿,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荆斯遥,你不会是想寻死吧?”
荆斯遥用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肋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周恂青微微侧过身,侧脸线条流畅而利落。
“你的身上背着三条命,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抿抿唇,声音有些闷:“活下去,否则为了保护你而死的我爸爸和你父母又算什么。”
说完,他转过身就走。
“周恂青。”荆斯遥站起来叫住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你脸上流血了,擦擦吧。”
“哪里?”周恂青完全没发现,他胡乱用手在脸上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右边眉毛旁边被玻璃碎划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
他用手背蹭了两下,血就止住了。
“不用了,还是你用吧。”他转头看了荆斯遥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你的头上……全是水。”
*
荆斯遥在窒息的边缘猛地起身将头从水底探出,清水顺着他的脸不断滑落,流进浴缸里。
他享受这种心跳加速,意识模糊濒临丧失的感觉。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用手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然后又想起了周恂青脸上的那道疤。
那本来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道口子,不知怎么就留了疤,可能周恂青自己都忘了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但是荆斯遥记得。
那是为了救他留下的。
在洗了今天不知道第几个澡之后,他站在洗手池边,无助地拨出去一个电话号码。
“喂,许医生,你在听吗?”
许世安气若游丝:“……你说。”
荆斯遥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说:“你那边有没有一种药。”
许世安磨磨牙,强忍住想要打死他的冲动:“什么药?安眠药?催/情药?助兴药?”
荆斯遥哼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很荒谬:“瞎说什么呢,把我当什么人了?”
“哈哈。”许世安笑了两声,懒得搭理他。
荆斯遥声音蔫蔫的:“你不知道,我今天差一点就要犯罪了。”
许世安被他的话彻底气清醒了:“哦?说来听听。”
荆斯遥这种,监视、下药、欺骗都没一点心理负担的神人,居然还会产生负罪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荆斯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明明已经洗了两个凉水澡,但还是很活跃的某个部位,无声地笑了一下:“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那种,能让人不总是产生某种冲动的药。”
许世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陈年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