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薛云遥心事重重,方才崔映夜的言语确实让她心生惊恐,不敢想若是此人真当众拆穿她的装病,又该作何解释来圆场。
“谢小姐知遇之恩!”
女乞丐冷不丁的一声道谢传来,这才让薛云遥从回忆抽身。
薛云遥正了正身子,把表面露出的情绪藏了回去,轻咳两声,恢复以往虚弱的模样,望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日为何在街头打斗?”
说着,薛云遥还递出一张帕子交给面前满脸泥灰的女子。
那人一怔,颤手接过干净清香的帕子,擦去脸上的泥灰,垂下头闷声道:“我本无亲,师父领养了我,唤我阿清,只是五年前,师门遇到变故,我与师兄阿池沦落街头。方才我们之所以打斗……”
阿清声音愈发微弱,支支吾吾,好似有口难言。
“你直说吧。”薛云遥声音温和,让人失去心里防备。
“是因为争一块吃食。”
阿清说完自己都羞愧不已,偏过头,全然不敢对上小姐的目光。
只听薛云遥一声轻笑,并未有嘲讽之意。她只是忍不住好奇出声询问:“你们师兄妹应该不是打赢的人能吃到食物吧?”
阿清有些错愕地抬头,眼神里带有不可思议,看薛云遥的模样,虽说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也是金枝玉叶,不染尘世的模样,怎会一猜便猜中了他们心里所想。
“确实如此。我们都想把最后一块食物给对方,而后便打了起来,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泄愤罢了。”阿清轻叹,叹声里尽是苦涩与不甘。
“可若是你师兄真的打赢了你,把食物自己吃了又如何?”
“那便让他活下去。”
“可是你能打赢他,到时你自己会将食物拿走吗?”薛云遥目光灼灼,语气让人不容置疑。其实早在这场打斗开始时,她就知晓阿清虽表面在躲避,但能耗尽对手实力,最后等对手彻底恼怒时,才主动出手,那一击便是定胜负的致命一击。
“我确实不会输,但我也会让他吃到食物。”阿清语气坚定,虽说今日他们只是为一口吃食而打斗,但实则他们是在命运里痛苦挣扎。
所以今日无论谁赢,阿清都会把食物让给师兄阿池。
阿清正要酝酿情绪时,肚子传来饥饿的呐喊声,打破了马车里的片刻宁静。她讪讪地挠头,脸红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薛云遥听闻方才阿清的言语,印证心里推测正确后,不禁扬唇浅笑,如此重情重义,身手不凡之流,怎能让其轻易流走。
“如月,把马车停在一侧,去那边铺子给阿清买些吃食吧。”薛云遥对帘子外的如月说道。
既是小姐下令,如月岂敢推脱,赶忙让车夫停下马车,快步跑到对面铺子买糕点。
薛云遥倚在车窗边,抬手扶额,轻抬眼帘,毫不掩饰地打量阿清。
须臾后,如月便买回糕点,递到薛云遥手上后,又到帘外与车夫一道赶马车回府了。
薛云遥将糕点拿到阿清眼前,这些吃食一看便价值不菲,色香俱全,精致诱人,让面前女子馋得瞪大双眼,眼里的渴求收都收不住。
阿清正要接过时,薛云遥却收回了手。
她将糕点又拿到自己面前,从袖里拿出装有粉末的纸,就在阿清面前,一点点撒在糕点之上。
阿清这才注意到薛云遥神情全然不如方才那般温和,更多的竟是冷漠。
饶是她从小练武,见过无数手段,但薛云遥此刻面不改色地撒药粉模样,仍是让她心尖一颤,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来。
薛云遥撒好后,将纸收回袖里,恢复柔和的模样,弯起眉来,眼里含笑:“为我卖命,可愿意?”
她再次伸出芊芊玉手,将糕点递到阿清面前,轻声道:“拿去吃吧。吃了,便能活下去了。”
那声音轻飘飘,却重重地落在阿清心上。她瞪大双目,慌张到不知所措,因饥饿本能地抬起手,却又因恐惧悬在半空,不敢将糕点拿在手上。
“吃了,便能活下去。”薛云遥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不如先前般亲和,毫无商量的意思,倒像是在命令阿清。
阿清摇摇头,哪怕今日与这小姐拼个头破血流,也不愿吃下这不明之物。
薛云遥一声嗤笑,让阿清心里的强撑彻底崩塌。
“你方才用的帕子……”薛云遥正了身子,把扶额的手轻轻放下,缓慢地指向阿清手里拿的帕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清猛然醒悟,本能地将帕子丢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这位表里不一致的小姐,还以为是遇见贵人,未成想竟是要她命的。
“你莫要害怕,我会让你活下去的。”薛云遥如方才在大街上那般,轻轻将阿清额间的碎发撇到耳后。
明明动作都是一样温和,只是这一次,阿清才看清楚薛云遥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隐藏的狠辣。
“如月,你快跟她说说,我们不是坏人。”薛云遥朝帘外扬声道,声音虚弱,像是费了好大力气。言罢,她还咳了好几声,更像惹人怜爱的病弱模样。
“我们小姐人可好了!你不用害怕!”如月的回应来得快,全然出于本心,自然语气真诚。
阿清犹豫了良久,到底还是接了过来,先不说自己本身已然饿到发昏,就算今日不饿,看来这糕点也必须得吃。
因为是这位小姐所赠。
喂到嘴前,阿清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是否真能活下去,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那句“我不作恶。”
薛云遥浅笑不语,见阿清迟迟不肯吃下,才耐下性子开口:“我像是做坏事的人吗?”
阿清沉默,心里暗暗想,非常像。
“不做坏事,只是帮点小忙。”薛云遥的解释简洁,但也干脆。
阿清终究还是吃了那些糕点。她实在太饿,吃得太急,好几次都差点哽到,惹得薛云遥发笑。
小姐笑起来眉眼弯弯,如皎月明亮,如晨星夺目。但这竟都是伪装,阿清忍不住感慨。
算了,活命更重要,毕竟来日方长。
到了薛府,薛云遥便让如月领着阿清下去换身干净衣衫。
合上门,薛云遥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装病虽然让她少了挺多麻烦事,但确实挺累,还得故意放缓脚步,涂抹石粉,日日喝那难以下咽的汤药。
说来奇怪,一开始薛云遥幼时确实生了场大病,但明明早已好透了,这些年来,最多只是偶尔容易气火攻心罢了,只要有定心香,谈不上什么大病。
只是先前薛府请来的大夫竟真给她诊断出病来,甚至还说得骇人听闻。于是她索性就顺着大夫的话装起病,这一装,便是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一开始薛恒还会多寻些大夫,指望能找到什么应对之策,但见薛云遥极其抗拒,想来是不愿意再次面对可怖的现实,便放弃寻大夫来了。
薛云遥褪下披风,将袖中玉佩放置原位,默默叹了声气。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里少女多年来伪装的模样,忍不住用指尖触碰了自己的脸颊,猛然回想起崔映夜方才的言语,便心里生出恼怒。
而后,她为自己点上定心香,坐回摇椅上凝神放松,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稍作休息,好好想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信鸽落于窗前,百里之外的小镇,竟有了动静。
薛云遥有些不可思议,伸出手拿走信纸,原先还淡然安宁的神情霎时多了些惊恐。
信纸之上,白底黑字,歪歪扭扭,但也看得清楚。
“姐姐,救我。”
薛云遥蹙眉,将信纸紧紧握在手中,心里的万千担心涌了上来,排山倒海,哪怕定心香也有些压不住她的惊恐。
她慌忙穿好披风,戴上帏帽,走到门口,见到下人们的身影才冷静下来。如此贸然出门,定会惹人怀疑。
“阿清,你进来吧,我有话同你说。”薛云遥又坐回摇椅上,透过窗纸,望见已然换好衣衫的阿清,便心生一计。
能被她亲自选中的人,定是有用的。
见阿清关紧门,薛云遥才一脸严肃地低声道:“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小姐直说就是。”阿清虽然心里仍然对薛云遥有些畏惧,但方才换衣裳时,转念一想,毕竟此人也算是救了她的命,没让她饿死街头,算得上有救命之恩。
知恩图报,这是他们自幼便被师父传授的。
“助我到河间镇。具体原因,你不必知晓。”薛云遥语速极快,全然不是再与阿清商量。
旋即,薛云遥盯着阿清,勾勾手,道了句“过来”,阿清便走近了几步,离她更近些。这时,她直起身,凑近阿清的耳旁说清楚了自己的计划。
“就按如此计划,你可记清了?”薛云遥到底还是不太相信他人,只是今日事出有因,更何况,这府上唯一能让她看得顺眼的便是有点武功在身的阿清了。
“记清了。”阿清语气坚定,丝毫没有推诿之意。
“那便开始吧。”薛云遥忧心不已,心里发急,时间紧迫,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