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的旨意尚未收回,西城门处查验往来行人查得紧迫,叶一瑶远远便瞧见了那一条出城的长队,长队两旁有守卫来回走动着维护秩序,队伍挪得却慢,半天才往前走过两个身位。叶一瑶等不及排队,忽视了队尾直接就往城门口走,她本想去找管事的通个气儿好放她出城,没料才走出三步就被两个持着长/枪的守卫拦了下来:“干什么的!要出城就到后面去排队!”
叶一瑶没跟他们硬碰硬,稍退了一步:“是公事。请守城的将军到这边一叙。”
两名守卫对视过一眼,其中一位收了长/枪问道:“请问姑娘从何处来?可有什么凭证?”
叶一瑶道:“靖武司。”
她试图避开后一个问题,义正言辞地重复道:“请守城的将军出面一叙。”
守城守久了的将士的眼光总是毒辣,闻言便晓得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物,因此齐齐举起长/枪、将枪头指向了她,警告道:“姑娘请回吧。——你若再往前踏一步,就不要怪刀剑无眼了。”
这就是忘了问李广延借一张腰牌的后果了。
但她若是真去队尾上乖乖排队,按这个行进的速度,也不知道到关城门的时候能不能轮到她出城去。
所以她站在原地没动,反倒叫那两位守卫更为警惕起来,大有要将其他同僚叫来一道把她捉拿归案的架势。叶一瑶心知她这个队是插不成了,正打算认栽,却看见有个眼熟的身影朝这边赶了过来。
在西城门镇守的居然是薛贵。
薛贵大概是瞥见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纷争,因此急匆匆地过来替她解围,劈头就是一句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两名守卫见叶一瑶是薛贵的熟人,才终于肯放过了她,只对薛贵行了个礼,便继续巡逻去了。
叶一瑶道:“我得出城,是公事。”
她没再往深里说,薛贵也是一贯的神经大条,想着大家同朝为官,这位武状元多半是得了什么靖武司的密令,不好对他细说,因此他只用力地拍拍叶一瑶的肩膀,道一句“包在我身上”,就亲自将叶一瑶给送出了城。
薛贵的力气很大,叶一瑶几乎觉得自己的肩都要被他给拍碎了,但他好歹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所以叶一瑶还是道了声谢,又应了薛贵始终未死心的有关切磋的邀约,才独自朝着西岩山方向掠去。
今日天气甚好,一路上只望见一片草木葱茏的郁郁青青,初绽的碎花藏在这片青郁里随风而晃,缀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倘若谢明璃能一道过来踏一踏青赏一赏春,倒也能算不负春光。
这个想法在叶一瑶脑中闪过一瞬之后便扎了根,她暗自把这一件在心里又记下一笔。她心里头藏着许许多多想同谢明璃一起做的事,比如踏春比如私奔,她清楚这一切都着急不得,得循序渐进得从长计议。
她唯独愿意在谢明璃身上耗费漫长的耐心。
也许是城门口那一套查验实在费时的缘故,叶一瑶在这一路上只偶尔看见些稀稀落落的人群,他们人数虽不多,看上去却十分警觉,很少有像她这样独行的,大多寻了三两个同路人结了伴,一道壮着胆子往前走。叶一瑶走得急,像是卷着一阵风在跑,可就是这样一卷风风火火的疾跑声也叫这些行人吓得抄了用来防身的木棍铁锨严阵以待。
看来孟柏这一通闹,确实是搅得京城内外不得安宁。
叶一瑶远远地对着那帮被她吓着的行人们拱了拱手道过歉,原想接着往西岩山走,却突然觉得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些不大寻常的东西。
但她神色未变,只依着原先的速度往前奔走了一阵,便在一条小三岔路上拐了弯,直拐到身后那一帮人的视线死角处,才纵身一跃,挑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树干上蹲好了,藏在了茂密的树冠里头。
来人并未让她等太久。
叶一瑶冷眼看着那一路从西城门追到此处的姑娘在三岔路口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然后恨恨地一跺脚,就要胡乱选一条继续去追。叶一瑶实在看不过眼,便折了一根小树枝往她头上轻轻一掷,掷得那姑娘茫然地摸着脑袋抬了头、和她四目相对。
叶一瑶叹息道:“城门口那么多人排着队,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祁月梅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只对她做了个鬼脸,邀功似地:“我瞧见你和那大汉聊得亲切,就告诉他说我是你师姐,跟你一起查案来的。”
她喜滋滋地:“我们祁家武馆的名声可响亮了,他没怎么多问就放行了,还叫我要跑快些。”
叶一瑶想,这大概算是两个缺心眼儿碰了头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从树上跃下来,劝道:“师姐,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要是回去晚了,祁师傅又得骂你不着家禁你的足,还得连累师兄挨一通骂。”
要是这么一句劝就能把祁月梅劝住,祁师傅和越白茗也就不必整日为她忧心了。
只见祁月梅上前来抓住她的衣袖,假装没听见似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抓人?我帮你啊。”
又嗔道:“就你这小样儿还想把你师姐我骗到东城去,你真当我是傻子哪?”
叶一瑶心知是甩她不脱了,因此只好认了怂,妥协道:“我可以带你一起去,但是你得都听我的,别见着了人就冲出去,——今日只是探路,出风头的机会还在后边儿呢。”
祁月梅见她松了口,自然是把这些条件满口答应下来,叶一瑶虽然怀疑她压根儿没听进去,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拖着这一个不请自来的祁月梅接着往西岩山方向去。
叶一瑶心里揣上了不少忧虑,祁月梅却仍是无忧无虑的,在这一个容易呛风的档口嘴里也没闲着,恨不能在这一小段路程里把她们未曾见面的整一年时光都给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个利落。她这边说得正高兴,叶一瑶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顺势拉着她往旁边一闪,躲在了一片石壁后头。
祁月梅睁着一双眼茫然地望向她,叶一瑶便对她作出个“嘘”的手势,然后往外边指了指。
祁月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了一个不曾谋面的汉子正在四处张望打量,他手里提着一把大环刀,身材精瘦,那眼神是令她战栗的阴鸷。祁月梅看清那眼神时竟觉得有些腿软,险些就要叫出声来,幸亏叶一瑶捂得严实,没让她那一声尖叫溢出来。这一会儿祁月梅终于有些后悔偷偷跟着叶一瑶过来这一举动,因此拿一双求饶的眼望向了叶一瑶,叶一瑶却摇了摇头,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道:“晚了。”
但她们毕竟还只看见了一名逃犯,等那人终于巡视完毕回身要走时,叶一瑶才松开了捂住祁月梅的手,示意祁月梅在原地等她,她要跟上去独自探一探对方的大本营。祁月梅直觉危险,一咬牙便又抓住了叶一瑶的袖子,以眼神示意自己要跟着一道去。
叶一瑶能瞧出她藏在坚定背后的那一点颤抖和不安,可即便如此,祁月梅也是坚定的。
叶一瑶思忖再三,最后叮嘱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逃,头也不回地逃回京城去。”
祁月梅张口想要反驳,却被叶一瑶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答应过的,一切都听我的。”
所以她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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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清醒过来时,那位婶子正在用一块温热的毛巾替他擦脸。他本想说话,却觉得脸疼后脑也疼,神志一时不大清明,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便只露出了一副张口结舌的傻相。婶子倒也不嫌弃他,只抹了抹泪埋怨道:“叫你别进来你非要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
裴清被骂得糊涂,婶子也没解释,只拿着毛巾去脸盆里搓洗过,才又坐回来帮他擦脸。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裴清脸上的伤,边擦边哭诉道:“我们老张家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好端端的在家里睡着觉,门就给人砸开了,一把刀横在脖子上谁能受得了啊。”
又骂裴清道:“我们倒霉也就罢了,你这么年纪轻轻的还非得进来送死,这笔债到头来还不是算到我们老张家头上,要损阴德下地狱的呀!”
张春帆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叹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裴清努力偏头去看他,才发现张大厨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他试着将那不甚清明的头脑运转起来,试着去理解婶子方才说的那一番话,才渐渐品出些滋味来。
——张春帆不像是那个内鬼,反倒像是个被胁迫的无辜人、被内鬼刻意推出来的挡箭牌。
裴清试着挣扎起来,却被一股力道给拽了回去。
他才发现自己被人用一根铁链子锁在了太师椅上,手脚都被锁得很死,是完全动弹不得的牢固,他没在这间屋子里看见自己的佩剑,也许是被那个打晕他的逃犯给拿走了。裴清想试着说服屋里这两位帮他想法子把铁链给解开,他好去把那人给制服了。可他这句话还没出口,张大厨便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似地开了口:“家里的铁器利器都被他给搜走了,我们也没有那条铁链的钥匙。这两天我们也试过要逃出去,可他总是能及时把我们拦下来。我们已经没什么办法了,活一天是一天吧。”
张春帆望向他的眼里是满满的绝望:“裴公子,趁早死了心吧,我们是逃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