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平凉路上阿依慕教念念胡语、教她在沙漠生存、教她自保,如今又切切实实给她上了一课。
“你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样可不行。”阿依慕如同看不争气的孩子,眼中充满哀怜。
她笑起来极美,似血的红唇弯弯翘起,露出两排皓齿,愈发衬得念念像待宰羔羊。
尚未被吃掉是因为还有大用处——要用它来引出另一匹狼。
想到厉云征,念念的神识霎时归了位,脑海中迅速串联起两年来的所有细节,十分笃定地说:“你找我不是为了厉云征!”
阿依慕眸中掠过惊喜之色,似乎很开心她能看破这一层。
“何以见得?”
“你知我身份,又说护我到平凉,想必在京中见过我爹爹,你们真正想要挟之人也是我爹爹。”
后一半是她的推测,说出来试探真假。看阿依慕的神色,她多半是猜对了。
心中有底儿,面上更加坚定,不再胆怯与阿依慕对视,语气清朗:“所以不必用下毒恐吓我,我若丧命,你们同我爹爹的交易怕是进行不下的。”
“我就说嘛,你若是肯任人宰割便不会逃婚只身入漠北了。”阿依慕拊掌赞许,随即不再遮掩,开门见山同她谈。
“下毒是为挟制令尊,确实不会要你性命。不过厉云征的命,我非取不可!”
提及取厉云征性命时阿依慕难以遏制的仇恨从胸腔一路翻滚到脸上,烧红了整张脸。
念念十指拳向掌心,奋力握紧,直至指关节发白才稳住自己的神色。
“既然是合作,就得有来有往。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前提是不伤害他!”
阿依慕双手按在桌上,站起身俯视念念:“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
念念昂首,言辞铿锵有力:“你怕我死,就说明我有资格。”
听她以自己的性命要挟,阿依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道:“你死了,厉云征也活不了,说不定还会赔上更多人的性命,不值当。”
念念既然明了各种因果,自是知道她这个筹码的重要性,讥讽一笑:“届时怕是有整个乌达国陪葬了,怎么不值?”
阿依慕愣神片刻,“噗嗤”一声放声大笑:“青出于蓝,好啊!我没看错你。”
***
“恩公,依我所见,娘子失踪之事确非大当户所为,应是他上头的人直接动手。”
从大当户那儿套不出话,恰恰印证了厉云征最初的猜想——念念是被画上之人掳走的。
厉云征悠悠地踱着步子沉思,半晌,停在老板娘跟前,正容说道:“此事暂且放一放,先帮我弄一张乌达王宫的地形图来。”
“恩公要打探消息让王宫中的密探传递便好,何必亲自冒风险潜入王宫。”
厉云征摇头,说道:“太耗时了,不如我直接去打探。”
此行主要是为了调查乌达国派人潜入晟熙之事,顺便查一查那名红衣女子,如今红衣女子的身份大概确认,他要尽快弄清乌达国的意图,早日回营。
“那要另派人去救娘子吗?”
“不必,她短时间内应不会有性命之危。”厉云征平静说着,坐回椅子上。
老板娘欲言又止,低头应是后退了出去。
厉云征从袖中抽出绣着小蛇的丝帕,目光幽幽落在上面,喃喃自语:“你若当真无事.....”
若无事,便是真同胡人有牵连了。
他烦躁地熄了烛火,和衣躺在床上。
黑暗中视物模糊,愈发放大了嗅觉,枕头上残留的香气令他更加心神不宁,摸黑起来打地铺。
一夜辗转。
***
翌日,厉云征换上乌达宫人的衣服,揣着地图,从后墙角跃入王宫,入眼皆是异域风情的建筑:帐篷形穹顶,宛若一顶巨大的宝蓝色皇冠,阳光下熠熠生辉,藤黄的柱子,大小各异的五色石镶嵌入墙壁,与精美的壁画、雕刻相呼应。
未曾想茫茫漠北之外,还有如此美轮美奂宛如梦境的地方。
厉云征照地图指引,找到乌达天王所在的宫殿,随侍从自高大的尖顶拱门入内,垂头立于两侧。
乌达国王看起来身强体健,内在却虚得紧,未与大臣谈论多久,便乏力不耐,挥手遣散众人,兀自扶额小憩。
厉云征又随众人退出殿外,正为方才无所收获忧心,忽见一华服男子急色从此赶来请见天王,被门口守卫以天王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后愤愤不甘地转身离去。
厉云征躲闪着尾随其后,至另一座宫殿外。
男子进去不久,殿内侍从便被打发出来,厉云征绕到侧面窗子处,蹑手蹑脚翻身进去,藏于画屏之后,侧耳偷听。
屋内二人正是乌达王后和儿子阿帕达。
厉云征屏气凝神听了全程,揣摩出二人话意,果真如先前内线所说,王后曾同乌达天王提议送阿依慕去晟熙和亲。
阿依慕近日终于答应和亲,但条件是让兄长阿帕达作为使者同去。
阿帕达刚刚得知此事,不知阿依慕此举何意,求见天王不成,特来找王后商议对策。
两人絮叨许久依旧说不到厉云征想打听之事,他索性弯身抽出靴中匕首,闪到画屏前,挟持了离自己最近的阿帕达,以其威胁王后莫声张。
“你,你是何人?”王后担心儿子安危,压低声音问道。
厉云征沉默着丢过丝帕给她。
王后见到帕子上的标识,面上凝重更甚,声音颤颤巍巍:“你是升卿堂的人?”
见对方上钩,厉云征捏着嗓子尽量仿当地的语调:“只奉命问王后一件事,您如实答,王子自然无恙。”
听奉命二字王后面上已失了血色,连连点头。
“是否曾派人潜入晟熙,意图在送亲路上对阿依慕公主下手?”
王后闻言一怔,睁大了眼睛,试图辩解:“我不是……”
厉云征加重了手上力道,再次重复方才所问:“是与不是?”
王后不敢再遮掩,忙道:“是是,我立马传令让那些人撤回来。”
厉云征不再多言,劈手敲晕阿帕达,捂着王后即将出口的惊呼,将她一并打晕,出门避开巡逻兵,折回月牙泉。
见他平安回来,老板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恩公可打听到了?”
“嗯。”厉云征已经换回寻常胡人服装,接过对方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他还在思量王后方才得知奉命升卿堂时的反应,能让乌达王后都惊恐的组织,幕后之人,该是何种能耐或地位。
结果不言而喻。
阿依慕有如此大的本事吗?
厉云征一个激灵,将水杯丢至桌面上,急促问眼前人:“阿依慕的别苑在何处?”
“城东紧邻城墙的巨大拱形建筑就是。”老板娘见他抽身便要出门,忙拦上去,“那地方不是个容易进出的,我找几个人与你同行。”
“不了,若用你的人,事后定会被他们查出,恐牵连到你。”
“我这条命都是恩公救下来的,能助恩公一臂之力,舍了何惧?”老板娘一腔赤诚,堵在门前不肯让他出去。
厉云征心意已决,见状眉头深锁,态度严肃而强硬:“你先前帮我的足够还了恩情,况且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不是为我送死的!”
老板娘拗他不过,几多叮嘱后无奈放他离去。
***
别苑是半地穴式设计,四周密闭无院墙,厉云征觅得一处无人值守的角门,偷偷潜入。
别苑内部仅仅一层,挑高十余尺,守卫不多,但其中道路纵横交织,弯绕如迷宫,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念念。
却见她正躺在一张大床上睡得香甜。
无人看守,亦无捆绑拘禁,宛若居于自家宅院般的自在。
他不禁怀疑自己为何急急切切来救她。
念念正做着梦被人摇醒,睁眼就瞧见所梦之人气哼哼地瞪着自己,与梦中的柔情蜜意截然相反。
她醒过神,惊讶地问眼前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厉云征回她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这么说我还来错了?”
“不是,你快些离开,这里危险。”念念来不及解释,噌地从床上蹿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已经来不及了,阿依慕挡在二人跟前,身后还跟着侍女护卫。
她眼神越过念念,落在厉云征身上,面上带笑,道:“来都来了,妹妹不请厉将军喝杯茶吗?”
念念护崽般地挡在厉云征身前:“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我是诚心请将军喝茶。”阿依慕轻轻招手,侍女端着三杯茶走到跟前待命。
厉云征神情冷峻傲岸,抓上念念的胳膊欲闯出去。
“不必了,我是来带她走的。”
护卫双刀交叉拦住他们去路,不待厉云征动手阿依慕先开了口。
“我在此恭候多时,将军不赏脸怕是寸步难行。只一杯茶而已,将军喝了我即刻令人放行。”
念念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两人已经商量好合作事宜,却偏不放她离开,眼下又要请厉云征喝茶。
她实在不敢轻信阿依慕的话,怕茶中有蹊跷,遂道:“我替他喝。”
阿依慕不理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朝厉云征说:“一人一杯,将军先挑。”
厉云征随手端了一杯。
阿依慕这才看向念念,仍是笑得温柔:“别担心,我暂时不会害你情郎的。”
“谁说他是我……”念念羞赧反驳,难将情郎二字说出口,余光心虚偷看厉云征。
他同样看过来。
“不是的话,那我可不能保证他的性命了——”
“是!”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要低头,念念真是从心底里怕她,“你答应过我的。”
“当然,喝完这杯,我放你二人走。”阿依慕举杯敬二人,率先饮尽。
念念倒是不怕自己水中有毒,一口喝完担忧地看着厉云征。
厉云征犹豫了一下,仰头喝尽。
阿依慕遵守承诺,亲自将他们带到门口。
临别时在念念耳边轻声低语:“看在你唤我一声姐姐的份上,送你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