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寒霜爬满了树梢,楚七哈出一口白气,远远望见半山腰上的寺庙被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天色青灰。他游走在街头巷尾,不知何去何从,暮鼓晨钟声声,时隔一个月,久安还是那个久安,只是天变得更冷了。
楚七不想就此离开久安,他很担心杜衡的安危,尽管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帮杜衡摆脱困境,尽管赵中澜可能还会找到他……但至少待在久安城里他能经常听到关于杜府的消息。
楚七是个流民,身份不明不白,这久安城中很少有容他讨口饭吃的地方,而他暂时亦没办法继续去要饭,他穿着杜衡的旧衣服,乍一看还挺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没人会给他施舍东西的。他知道有家酒楼经常会倒一些残羹剩饭在后院的饭盆里给狗吃,但那几只狗太凶了,以前他会趁着狗被酒楼里的人牵走时偷偷去吃一些,但他今天不打算这么做,他还不是很饿,也不想这么快就弄脏杜郎君送给他的衣服。
楚七和许多人打听了关于命案的事,他想知道赵中澜到底什么时候会被官府放出来,但大家对此不是讳莫如深就是一无所知,一天下来楚七竟没打听到一点有关赵家的消息。时至黄昏,天色渐暗,他摸着空瘪的肚子在下起细雪的巷子里缓缓独行,突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却没有在身后看到人,而此时墙上突然蹿下两个手持木棍的黑衣人,将楚七打晕,装进麻袋里扛走了。
另一边杜衡拿着楚七的辞别信反复读了几十遍,他觉得这首拼凑而成的“情诗”十分怪异。首先楚七只是个**岁的孩子,平日相处中也不曾表现出对着谁日思夜想的精神恍惚之状,其次楚七会写的字不多,表达能力有限,写下的每一句诗其实都是他昨日刚教会楚七读写的,所以楚七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或许与那几句诗的字面意思有很大出入。再联想起昨天楚七的种种异状,杜衡推测昨天早上或许是有人对楚七说了什么,让楚七有了离开杜府的念头。
杜衡将府中众人挨个盘问了一遍,但除了花嬷嬷昨天监督楚七喝了一碗药之外,其他人甚至没有与楚七说过一句话。
几个幕僚看了楚七的信后个个大喜过望,少主不允许他们赶楚七离开,没想到今日这孩子竟自觉地走了,这对于杜府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于是纷纷劝杜衡就随楚七追随他那“心上人”去吧。
杜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整整一早上,再出来时还是带着管家与几个下人分头去寻找楚七了。
楚七在一间屋子里醒来,后脑勺疼得厉害,他被扔在地上,手脚都被麻绳捆缚着动弹不得,屋子里有几盏烛火,但光线昏暗。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赵中澜抓住了,也对,他明明知道赵中澜正在四处搜寻他,却还是明目张胆地在城中四处和人打听案子和赵家的事情,其实无异于自投罗网,但他抱有一丝侥幸:赵中澜昨天才被抓起来,或许无暇顾及他。
吱呀……屋子的木门应声而开。
进来的人却出乎楚七的意料,是那伙山匪!
楚七不会忘记那张脸,进来的男子正是几个月前将他二姐掳走的山匪,没想到要他命的人还真不少。
年轻男子穿着暗紫色长袍,衣服下摆的边缘还滚着一圈金丝刺绣。
“衣冠禽兽,还我二姐。”,楚七恨道。
“你姐姐?哦……那个女子好生刚烈,十分有趣,我还没玩够。”,紫袍男子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
楚七听后浑身发抖地瞪着那男子,怒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急,马上带你去见她,我看你也是细皮嫩肉的,滋味应该不算差。”,男子用一种极疯狂,极渴求的眼神盯着楚七,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细,捂着嘴的手竟不自觉地翘起了兰花指。
楚七听得寒毛直竖,全身都起了一层疙瘩。
此时门外又进来了一个守卫,他径直走到紫袍男子身边对男子窃语了几句。
那男子听完守卫的话后瞬间面露狂喜之色,口涎难收,十分变态。
“你家的小相公来了,那可是人间绝色啊,让我去好好赏玩。”
男子说完便难掩激动地随着守卫出门去了。
楚七心道不好,难道是杜郎君找来了?郎君是怎么找到他的,随身带了多少人?此处到底聚了多少山匪?那个变态会不会伤到郎君?
楚七想起那个变态男子的眼神不禁泛起一阵恶心,恶寒瞬间蔓延至他全身,被这种人抓走凌辱,二姐该有多么绝望,他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手脚被麻绳捆住的地方也被磨出了血,鲜血滴落在地上,又逐渐凌乱地散布在楚七素白的衣衫上。
楚七看着沾染了血迹的衣服,喉中忍不住发出呜咽与低吼,眼中早已布满了血丝,这身衣服都是他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弄脏的,那个无耻之徒竟这般亵渎郎君。
他本想离开杜府,不再让郎君因为他而被赵中澜针对,却不承想郎君竟能在山匪窝里找到他,若是郎君因为他落入这帮山匪手中,落入那个变态手中!楚七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疯狂地想要挣脱麻绳的束缚,他弓着身拼命地撕咬着绑在脚踝上的绳索,麻绳很粗,但还是逐渐被楚七那对尖锐的虎牙磨断了,此时楚七的嘴里早已满是鲜血,嘴唇也被磨烂了。
楚七挣脱了脚踝上的麻绳,总算是站了起来,他猛地撞向桌几,把桌上的一套茶壶撞碎在地,随后蹲下身捡起了一片茶壶碎片,瓷片锋利,楚七用很快的速度将反绑住手腕的麻绳也割断了,但同时楚七的手也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楚七又捡了一片锐利的茶壶碎片握在手中,跑出了那间屋子,他发现他正身处一个山脚下的庭院之中,远处则有兵刃相接的声音,楚七循着打斗声而去,从一间屋子后远远地望见院落中有一个青白色的身影在一众黑衣人之间穿梭翻飞。
楚七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身着青白色衣衫,手持利剑,长发翩飞的少年,正是杜衡。
月光下,剑刃闪耀着凛凛寒光,划破了漆黑的长夜。
黑衣人似蚂蚁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向杜衡,而杜衡却是孤身一人闯入了这匪窝之中,杜衡剑术再高明,面对这不计其数的山匪也逐渐力不能支。
楚七发现刚刚那个紫袍男子正一脸玩味地坐在庭院中间的太师椅上,边上只有两个侍卫。男子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拼命厮杀的一群人,而他时而游弋在杜衡脸上眼神则十分狎昵。
楚七看见那男子后顿时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一片猩红,随后楚七的身体就先于他的大脑冲了出去。
紫袍男子好像感到有一阵风从身后卷来,随后他看到一个野狼一般满嘴鲜血的男孩朝他扑来,将手中的利器刺向了他。
紫袍男子蜷缩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他表情扭曲,用手死死捂着右眼,汩汩鲜血止不住地从他指缝中流出。
等男子身旁的侍卫反应过来时楚七早已跑开了,院中本与杜衡厮杀的那群黑衣人发现紫袍男子遭到刺杀后瞬间乱作一锅粥,纷纷撇下杜衡前去查看那男子的伤势。
杜衡则趁此机会迅速潜入庭院深处寻找楚七。
今日下午,杜衡与管家还有几个下人在久安城中四处打听,果然听路人说今日城中有个身着白衣,扎着发髻的小公子曾到处与人打听有关命案与赵家的事情,楚七的衣服是杜衡给的,发髻也是杜衡教他梳的,故而杜衡很快就确定了这个白衣小公子就是楚七。杜衡根据路人的话将楚七的行踪整理了一下,最后一个看见楚七的路人说今日傍晚时分还看见楚七出现在了城南的一条街道上。杜衡随即召集杜府众人在城南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但一无所获。杜衡心想天色已晚,楚七应该需要找个地方暂时栖身,于是又去城外乞丐聚集的几间破庙中寻找,仍未发现楚七的踪影。
杜衡心中有些失望,正欲离开却听到远处丛林中一间被他忽略的破庙内有几个乞丐正在吵嚷,杜衡上前细听。
“那恶霸刚出狱就带着一群人往郊外去了,指定又要作恶,还关五年,呸,我看那县令的话就好似放屁。”,一个乞丐啐道。
“你小声点,也不怕隔墙有耳。”
“哪个官家的大人半夜不在家里拥香抱玉,反而跑到这郊野破庙来偷听我们这帮粗俗浪人说话,难道是吃饱了撑着吗?”
……
杜衡在庙外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帮人口中的“恶霸”正是赵中澜,本来楚七的踪迹消失在城南就让杜衡很不安——赵家的人正是盘踞在城南的,故而城南到处都有赵家的眼线,而赵中澜最近正因栽赃楚七不成而恼羞成怒,杜衡早就隐隐担忧楚七是被赵中澜发现抓了去,现在又听那庙中乞丐这般对话心中猜疑就更甚了。
杜衡顾不得太多直接走入破庙中和那几个乞丐询问赵中澜的去向。
几个乞丐正围着一堆火煮酒喝,说到兴头上有些忘形,看见杜衡蓦地出现在庙门口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杜衡安抚众人道他有个弟弟恐是被赵中澜掳走了,众人这才肯将赵中澜的去向告诉杜衡。
杜衡根据那几个乞丐指明的方向一路疾行,果然在一座山脚下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庄,这应是一座避暑山庄,这隆冬腊月里赵中澜跑来寒气侵人的山庄之中实在蹊跷。
杜衡脚下生风,跃上墙头,发现这山庄戒备森严,四处都有黑衣守卫游走巡察,密不透风,外人想要潜入几乎是不可能的。赵中澜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面色阴冷地走向后院,一边还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侍卫道:“今日就要那臭乞丐好看……”
杜衡心道不好:楚七果然是被赵中澜抓住了。他欲跟着赵中澜前往后院,却不慎被一个侍卫发现,便干脆从墙上跃下与侍卫打斗,至少这样能吸引赵中澜的注意,为楚七争取一些时间,但他没料到这山庄之中竟藏了那么多侍卫,就在他思量该如何从团团围来的侍卫中脱身时,坐在院前看热闹的赵中澜却突然遭到了刺杀,但那刺客身手十分敏捷,杜衡抬首时只看到了一抹红白色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