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第3章 画展

车远远地停在主干道靠近人行道的停车位上，柳飞絮跟陈嘉仪下车，熟练地穿越羊肠小道，来到一条灯火通明，喧喧嚷嚷的烧烤街。

羊皮底的高跟鞋稳稳地踩在混合着油污水渍的地面，直奔人气最旺的店铺。

柳飞絮拢了拢裙子，随手扯了个马扎坐下，朝陈嘉仪扬了扬下巴。

接收到信号，陈嘉仪转头点单。

“周姐！来10串牛油、10串牛肉、10串肥肠、10串五花肉、2串韭菜、1个大鸡腿和一份炒粉。”

“好嘞！马上给你们上！”

点完餐，陈嘉仪抬眸看向柳飞絮，“咦”了声，问：“车上还有衣服吗？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吃吧？”

初春的北城跟南方寒冬温度近似，开着暖气的室内柳飞絮穿无袖裙子尚且正常，但这露天大马路上，她仅多披了条羊绒披肩。

陈嘉仪看着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柳飞絮：“不用。”

陈嘉仪还想说什么，被隔壁桌高扬稚嫩的女声打断。

“你今天在学校碰见前夫哥了！？”

“别提了，倒霉死了！”

柳飞絮和陈嘉仪都忍不住顺着视线望去，在看清谈话女生的面容时，默契地皱起眉来。

邻桌的两女生虽化着浓妆，但手腕上五彩斑斓的流行手链，未长开的五官，昭示着她们年纪尚小，初步判断是初高中生。

陈嘉仪沉默片刻，凑到柳飞絮耳边，小声问：“如果我没记错，华国女性初始婚龄还是20岁吧？”

柳飞絮嘴角微抽：“你没记错。”

陈嘉仪：“啧啧，现在的小孩真早熟啊，怎么我大三了还母单啊，好想试试谈恋爱什么感觉哇！你说我要不要再减减肥，总感觉最近长胖了。”

柳飞絮看着室友圆润可爱的脸部轮廓，眉眼温和些许：“不用，你这样很好……”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高昂的咒骂声打断她的话。

柳飞絮和陈嘉仪微愣，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一大盘烤串端上桌，陈嘉仪又忘了刚刚的减肥宣言，吃得开心。

舔了舔嘴角沾染的调料粉，抬眸看向对面兴致缺缺的柳飞絮，问：“你不饿吗？”

柳飞絮低眸戳着韭菜，一根一根慢慢地往嘴里塞：“饿，但明天有活动。”

陈嘉仪眼神同情，微微摇头，找老板周姐又要了瓶啤酒。

深夜烧烤，宜搭配走心话题。

在酒精的作用下，联想起刚刚在LAGO餐厅遇见的年少偶像裴青梧，陈嘉仪忍不住聊起自己情窦初开时的少女心事。

“……真是倒霉，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你说他们那些个两情相悦的，到底是怎么遇上的？”

迷离的眼神投射到对面清醒的柳飞絮身上，陈嘉仪问：“絮姐，你有没有……算了，你肯定没有。”

柳飞絮：“什么？”

陈嘉仪望着好友那张男人女人见了都心动漂亮脸蛋，嘿嘿傻笑，摇头：“没什么。”

柳飞絮失笑，以为她是醉了，为避免醉得走不了路，将她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

将半醉的陈嘉仪送回寝室后，柳飞絮回到学校附近的房子。

漫长的洗漱护肤流程结束，柳飞絮瘫在床上，大脑昏昏沉沉，随手拿起个枕头捂在怀里。

精心挑选的香氛、昏黄的小夜灯、柔软的真丝四件套、疲惫的身心，快速入睡的条件已凑齐，她却翻来覆去。

那张表情几乎不变的死人脸在脑海里来回浮现。

“嘭…”

柔软的抱枕与羊毛地毯碰撞。

柳飞絮猛地从床上坐起，头发被蹂躏得乱糟糟，脸闷地泛红。

她翻身下床，将滑落至手臂处的吊带拉上肩头，穿上粉色羽毛拖鞋，脚步极重，哒哒哒响地走到地下室，将所有灯光打开。

从架子上拿起一张全新的60cm*70cm油画板，放在画架上，蜷腿窝在单人沙发上，拿起画笔沾颜料。

笔尖却一直未触碰画板。

柳飞絮轻抿唇，随手将画笔扔到挤满颜料的调色盘上，起身从不远处的架子上拿出一把最大号的板刷，几管大容量的颜料。

又换了张120cm*180cm的画板。

小腿后踢，将单人沙发推远，左手持调色板，右手拿板刷，站立着。

片刻后，画板被夜色覆盖。

柳飞絮眯眼观察画布整体，将板刷甩至一旁，拿起小号笔蘸了些中黄勾勒细节。

今日动作比往常暴躁许多，昂贵的画具扔来扔去。

她平日都懒懒散散地窝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作画，嫌久站太累。

灵感女神降临时，遗形藏志。

晨曦透过天井洒在浓密的羽睫上时，柳飞絮眨了眨眼，动作一滞。

天亮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

良久，将其扔至一旁堆砌“残次品”的角落。

熬了一夜的酸痛感和困意瞬间袭来，柳飞絮脚步昏昏沉沉，走进盥洗室洗漱。

瞧见镜子里的黑眼圈，沾满了颜料的双手，古董落地钟内的罗马数字时，整个人如五雷轰顶。

“哒哒哒”拖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声响起。

——

10:10

云城机场

周雅在VIP通道处左右张望，瞧见一头大波浪卷发，戴复古猫眼墨镜的红唇美人出现时，招手高呼。

“絮絮这里！”

她迎上去：“可算来了，我都担心你赶不上。”

10：40

云城美术馆

往常清幽雅静的艺术广场挤满了人，入场队伍一眼望不见头。

他们是为柳飞絮的新展[窥视]而来。

昨日内展面向重要客户、媒体及合作商；今日这场是对大众开放的首展。

由于报名的观众过多，美术馆为避免影响观赏体验，采取限流措施，提前预约，凭借预约凭证入场。

柳飞絮被助理叫醒，将墨镜摘下，从车上的大号黑色纸袋里拿出一个似廓形斗笠版，有着双层帽檐的黑帽子戴上。

巨大的透色黑纱从帽尖上垂坠而下，将她仅着紧身黑色连衣裙的上半身包裹起来。

足尖轻抬，将拖鞋踢至一旁，戴着长至小臂黑色手套的双手将红色的高跟鞋挽至脚跟。

一切准备就绪，她才挂起满分微笑，示意助理周雅下车开门。

黑色商务车车门拉开的瞬间，长枪大炮涌上前。

“柳飞絮来了！”

“啊啊啊啊！絮絮今天好美！”

“絮絮看这里！”

“柳飞絮！看这边！”

……

柳飞絮热情地朝人群飞吻，笑着朝门口排队的粉丝喊道：“谢谢大家支持，展厅见！”

说完，也没理媒体，在助理和保镖的陪伴下走入美术馆。

周雅为她拨开人群，语速飞快：“昨天内展的照片泄露了，舆论不太好，羡哥还在处理，要晚些到。咱先去休息室跟几位艺术家和主持人打个招呼，11：00在3楼汇演厅，需要跟几位一起介绍这次主题展的创作理念，一共300位观众，线上也有直播，到时有抽奖和互动环节。”

“分享会结束后，周馆长邀请你们共进午餐，按照之前商定好的，下午14：00-18：00在二楼展厅里现场作画，小尺寸就行，挑一名观众当模特，画当做粉丝福利。”

“晚饭羡哥那边约了几位颜料商跟你签下个季度的合同，另外给你汇报联名产品的新设计，还有几位有意向买画的客人想跟你见个面。”

周羡是周雅的哥哥，是柳飞絮的经纪人，帮她处理商务对接、画展承办等事务，妹妹周雅作为助理，负责安排和跟进日程计划。

柳飞絮一路跟进场的粉丝打招呼，笑容不变：“买画？我不是说了这次的不卖？”

周雅：“这批是欧洲来的客人，之前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看中过你的作品，但被人抢先一步，这次来华国特地见你，颜料商那边牵的线。”

油画是舶来品，华国艺术气氛不算浓厚，柳飞絮在欧洲名声更甚，联名的颜料品牌也起源于欧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算是大主顾，得给面子。

行程介绍完，柳飞絮笑容逐渐牵强：“我需要一杯意式浓缩。”

——

云城美术馆外

一位脑后扎麻花辫，戴口罩的女生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排在队尾。

她缩了缩肩，尽量避免碰到他人。

“青菀。”

听到熟悉的男声，女生抬起头：“哥哥，你停完车了。”

一道熟悉的暴躁女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你再说一遍！？”

几步远处，一位穿着潮流的金发女生怒视在队伍旁张望的男人。

“干什么这是？”

“有人插队吗？怎么吵起来了？”

……

麻花辫女生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了解到：

四处张望的路人住在附近，平时的美术馆人烟，如今却排起了长队，问起缘由，竟是为来看一位年仅22岁女画家的主题画展。

路人好奇地上网搜索柳飞絮的资料，看见照片里姣好容颜时，称柳飞絮长得不像个画家，像演员。

得知柳飞絮的作品被拍出8位数的高价后，嘴里吐槽：“这是背靠大佬在洗钱吧？”

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往往要等到艺术家本人去世才开始显现价值，年轻画家哪值这个价。

他的吐槽被金发女孩听见，当即就跟人吵了起来。

“你懂个屁啊！知道18岁就在法国卢浮宫参展是什么水平吗？无知！”

路人本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引起金发女孩这么大反应，当即愣住。

后面想反驳，却被女孩一连串的质问封住了嘴。见周围粉丝都投来不善眼神，他讪讪地离开了。

金发女郎骂完人还不解气，嘴里依旧在嘟囔：“哪来的傻b！”

“妹子，别骂了，再不排队就赶不上分享会了。”

在旁人提醒下，金发女郎才意识到[窥视]主题展创作理念分享会马上要开始，她慌忙走向队尾，恰好排在麻花辫女孩哥哥的身后。

金发女孩仰望前方近一米九，相貌出众的男人，忽然“咦”了声：“帅哥，你挺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哪见过？”

被搭讪的男人侧首，摇头不言。

金发女孩仍不罢休，小步走到他旁边，紧盯着那双深邃的凤眼，笃定道：“不对，我肯定在哪见过你。”

说完，她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麻花辫女孩拉了拉男人的衣摆，从他身后钻出来，小声道：“柳漾，好巧哦。”

金发女孩吓了一跳：“wuc？裴青菀你从哪冒出来的，你怎么在这？昨晚你不还在北城吗？”

裴青菀细声道：“坐最后一班高铁来的，这是我哥，我拉他陪我来云城看展。”

三人互相介绍后，一起排队往里走。队伍出奇的慢，怕抢不到好位置，柳漾和裴青菀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柳漾大步跑在最前面，左手拽着裴青菀细细的胳膊；裴青菀小跑着，右手拽着哥哥的衣摆。

柳漾气喘吁吁：“裴青菀你够低调啊，跟你当了大半年室友，都没听你说过你有个这么牛逼的哥哥。”

“呼呼…”裴青菀也喘个不停，没回这话。

赶到3楼时，分享会已经开场，三人只好找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

平复好呼吸，裴青菀侧身，小声跟哥哥介绍台上的艺术家们。

舞台上摆了6个单人沙发，分别坐着柳飞絮，一位身穿黑色廓形西装的女士，三位头发花白的老艺术家和一位男主持。

裴青菀指着正在讲话的女士，介绍道：“这位是建筑师君茗，2楼是她的模型展。”

她不是话多的性子，瞥了眼旁边一脸冷漠，毫无回应的男人，干脆放弃介绍，安静地听台上的君茗自我介绍。

柳漾性情与她相反，嬉闹话多，激动道：“我看分享会议程里面说，今天会挑选观众提问，下午有未知环节，会有惊喜礼品和亲笔签名！球球了！我想要签名！”

话音刚落，主持人宣布：提问环节开始。

“大家都很期待这个环节，你们的热情各位艺术家们都感受到了，但今天要通过抽签来选取幸运观众提问~”

主持人拍了拍身旁透明的盒子，里面装满了折起来的纸条。

“让我们来看看，是哪位观众这么幸运。”

他伸手拿起一张，双眼瞪大：“咦……这位观众名字很熟悉哦，难道是同名？”

他卖关子的行为勾起了全场的好奇心。

“熟悉？”

“谁啊？”

“明星吗？”

裴青菀紧张得快喘不上气，又期待又害怕；柳漾双眸放光，死死地盯着主持人手上的纸条。

主持人念出口的名字点爆全场！

“111号！裴青梧！”

一阵阵惊呼声响起。

“裴青梧？是我知道的那个裴青梧吗？那个神童？”

“前几个月新闻报道说他回国了。”

“真的假的，搞物理的也爱欣赏艺术？”

“我去，这确实是个明星！”

“我靠，玩这么大，主办方请来的吗？”

……

台上的艺术家们纷纷愣住。

端着茶杯，品尝英式红茶的柳飞絮惊得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转头看向后台入口处的艺术馆馆长，却在他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

搞什么鬼！？

柳漾表情呆滞，侧身看向一旁几乎没开过口的男人，惊呼道：“卧槽！你是不是作弊了！”

裴青菀仰头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愣愣道：“哥哥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