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在劫 第5章 第 5 章

陈尧南的酒局定在了下周二。

莱肯最大的包厢V808。

童希那天，穿了件自己租来的白色蕾丝裙，起因是石涌和她说，陈尧南喜欢清纯派的。

越素越好，越纯越好。

她画了个淡妆，用腮红把自己的两颊打得饱满，像个多汁的蜜桃。

她换那身衣服进屋时，屋里头安静了两秒，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珍珠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笑容滞在脸上，从头到脚飞快地扫她穿着打扮，盯着她。

是那种诧异又提防的眼神。

有人低声议论，童希置若罔闻，进去从包里拿出卷发棒烫发型。

“装清纯，装什么小白花嘛，跟个雏鸡样。”花花翻了个白眼，故意提高声量，“当那帮开荤的男人吃素呀。”

有人嘀咕道：“花花，你小点儿声。”

“这有什么的，人家脸皮厚着呢。”花花道，“我看她那样，恨不得把自己送到陈总嘴边。”

“真搞不懂，能不能要点脸？陈总不是都被咱珍珠姐圈得死死的嘛，还有她什么事啊？”

......

童希依然在安静地卷着头发，仿佛她们议论的不是她一样。

烫完头，收好，整理好衣服，待王经理那边的通知，她就出门候场了。

童希这次租的白色战袍，把她衬得像不染一丝尘埃的白花，清纯诱人，待人可摘，在一群性感、艳丽的女人里一枝独秀。

事实确实如她所想的，陈尧南看上她了。童希在接收到他目光时，冲他淡淡地，勾嘴笑了笑。

如深夜池塘，一处落叶掉落，轻触湖面泛起的叠叠涟漪。

细微，但耐人寻味。

又如同清水芙蓉。陈尧南的脑海中想起了周敦颐的《爱莲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却偏要做亵玩之人。

陈尧南心尖微痒，看着她，念出了她的名字。“小雪，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他带着笑意看她。

“是的，老板。”

陈尧南无意识把酒端在自己鼻尖处嗅了嗅，人头马辛香的肉桂芬芳气息萦绕鼻尖，上头的陶醉感短暂麻痹神经。

“就你吧。”陈尧南道。

“看来陈总已经醉了。”有人调侃。

“不是醉酒，是醉人。”陈尧南笑了笑，他那微肉的双颊，因为这样的笑挤在一起，泛着润泽的油光。

一群人哈哈笑。“来。”陈尧南朝她伸出了手，拉着童希坐在了他的旁边。

珍珠脸上迎客的笑早已挂不住，噘着嘴看着这边。

“珍珠，你来陪李总吧。”陈尧南和旁边的李总道，“珍珠可是莱肯的头牌，让她好好陪你。”

李总一听笑容满面，把酒杯伸过去碰杯，“那谢谢陈总了。”

珍珠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表面还是听陈尧南的话，陪李总说笑，几句话就把李总惹笑了。

“你多大？”陈尧南凑近在童希耳边问。

“二十过点。”童希微微低头。

“你很美，这裙子也很美。”

童希微像是羞涩，笑了笑，“谢谢。”

“你是不是新来的，之前也没怎么见你过。”陈尧南问。

“我没来几次。”童希轻声道。

结束后，陈尧南难得没叮咛大醉，兴致大好，拉着童希没撒手。

“吃不吃宵夜？”他凑过去在她耳边问道。

童希摇头：“陈总，我只陪酒。”

陈尧南笑了笑，低头看着她那双白皙的手握在他手掌里，“我就单纯想约你吃个宵夜，没什么别的想法。”

握手，是整个酒局下来他们唯一的亲密接触。陈尧南这次，出乎意料地收敛了很多，对她也客气很多，还会护着她，给她挡酒。

童希想了想，回答了声好。

-

深夜，顶级豪车停在一家小破犄角旮旯的店外，十分违和。下了车，司机在车里等着，陈尧南和店老板聊了几句，店老板热情地把他们迎到了里头。

童希一看招牌，是一家馄饨店。

已是晚上十一点了，店里不大，人却不少，都是一些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工人或者附近的居民。

虽然陈尧南中年发福，年纪也上去了，但他不苟言笑时带着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气场，后头还跟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大家都往他那头看。

店老板很熟络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

这家店白天当菜馆开，二楼也是店面，晚上就清场打烊了，店老板把他们带进了里头包厢里。

晚上没怎么吃饭的童希闻到这飘香的馄饨汤味，肚子不自觉饿了。

肚里全是酒水，饱胀着也是虚的。她低头吃着，陈尧南问她口味如何，她说好吃。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一顿馄饨让他彻底松懈下来，他开始和她讲一些个人私事。

“这家店，还是之前小张吃的，我当时在想，为什么他老爱跑这犄角旮旯里吃宵夜，后来发现。”陈尧南顿了顿，抬眼看她，“是真好吃。”

小张是车上那个年轻司机。

“很久以前我在美国留学，打工完也总爱去唐人街里的馄饨店吃宵夜。”陈尧南道，“这味道，和那家还挺像的。”

童希多数时候静静听，偶尔接话，让陈尧南一直把话说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和你说这么多吗。”陈尧南道，“你长得挺像我初恋的。”

“她也爱穿白裙子，也和你一样安静，我们吃馄饨的时候她总爱听我讲话。”

陈尧南看着她，又仿佛没在看着她，沉浸在往昔回忆中。

“一个小姑娘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去干这行？”陈尧南忽然问道。

童希迎着他的目光，说出了那番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家里有个好赌的爸爸，不成器的弟弟，没办法，为了挣快钱下海。这么说无非是想谋求同情，男人总有拯救的情节，既然如此，她何妨不把自己装成楚楚可怜的猎物，落水小狗，等待别人的垂怜。

陈尧南低头，掏出钱包，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里头一万，密码是3131，你拿去用，如果能帮上你最好。”

童希静了静，把银行卡推回去，“陈总，这钱我收不得。”

“没让你白收钱。”陈尧南道，“以后你得陪我啊。”

童希道：“以后您来莱肯，我都陪您。”

“好啊，你说的。”陈尧南吃完最后的馄饨。

童希低声说了句谢谢，把卡收下。

陈尧南另外安排了司机把她送回家，童希给司机一个距离她住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的地点，下了车后她去了最近的ATM机，把钱转到了自己卡里，数了下，加上石涌的那笔，已经够了，她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柳艳。柳艳也许是睡了，没回复她。她同步也将和陈尧南吃宵夜拍的照片发给了石涌。

第二天，童希去茶水间接水，见到了在冲咖啡的王肖，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印花衬衫，黑色长裤，戴着银色链子。“早。”王肖道，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

童希轻轻笑了笑，也和他说了句早。

“这么精致吗。”她开玩笑道。

声音很轻，飘到王肖耳里酥酥麻麻的。

“精致吗。”王肖短暂停顿后，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随便穿穿。”他说罢随手手肘倚靠在桌上，端着咖啡，正准备和童希聊天，童希似乎目光落在了后头，脸上笑容消失了。

王肖回头，见到陆栩往这走来。

“老大早。”王肖道。

陆栩往这看了眼，道了声早，很自然地也看了童希。目光掠过，童希微微颔首。

他今天穿了淡蓝色衬衫，但陆栩总能把这种简约的衣服穿出一股矜贵的高级感。他接完水走后，王肖跟在她后头和她说话。

“你平常周末都做什么？”

“在家。”

“不出去玩？”

“偶尔也和朋友出去。”

王肖摸了摸后颈，哦了声，没说话。

接下来，Ellen找童希去开会，把任务书私信发她，说新来了一个咖啡馆项目，和她去小会议室碰一下。

童希走后，旁边一个胳膊就把王肖揽住，“我和你说，这样追妹子万万不可行。”

“说什么胡话。”王肖道，“你个母胎solo还能给什么意见。”

“你这是舔狗了。”

“哦，哥哥你难道不知道这样说会伤人心嘛，你舍得吗？”王肖突然肉麻地、拿着腔调和他说。

同事立马缩手，一把推开他的脑袋，“你他妈真茶。”

王肖哈哈笑地肩膀一抽一抽地。

旁边女同事听不过去了，回头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嫌弃道：“你们俩干脆cp锁死算了。”

童希接的这个咖啡馆项目是个50平米的小型项目，由于是开在写字楼下，主理人想要兼顾办公空间。不大的区域，去满足这样去的要求，这是该项目的难题。Ellen把这个问题抛给童希，也让她独立先对这个项目空间有个初步策划思路。

童希开完会就去咖啡店实地勘察了户型、量房、给排水等位置，简单和主理人进行了对接，进一步了解需求，再赶回去已经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了。整理完实况数据和笔录，Ellen给她发来了一条私信。

[亲爱的，你今晚有事吗？]

童希回复：[有什么事吗？]

Ellen：[老大想让你晚上陪他去yingchou]

她特意打上了拼音。

Ellen：[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要叫上你，本来这事一般是lisa去的，她负责客户对接和销售这块，但她出差去讲标了。]

童希敲敲打打，还没组织好语言，Ellen又发来：[你是不是不会喝酒呀？不会喝也不用勉强，我和老大说声，让他找别人]

童希回复：[谢谢Ellen姐，我可以，今晚几点，在哪呢？]

Ellen：[哎，这没关系的，我之前也参加过这种酒局，陆老师人挺好，他会护着你的，你要不太会喝就少喝点，这种酒局也主要是陆老师和客户谈生意，看着说两句就行]

童希回复：[好的，我联系一下陆老师]

童希在群上搜索陆栩，微信名是L.xu，好友申请敲上“童希”，发送过去，不一会儿就通过了。

童希礼貌地打个招呼：[您好]

L.xu：[lisa出差了，今晚需要麻烦你陪同一下]

语气公事公办。

童希：[不麻烦]

陆栩发来了一个地址，显示是兰亭会所。本以为已经结束了对话，一条信息又弹出来，陆栩：[下班一起去吧]

童希：[好的]

“你在忙什么项目啊？”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声音，童希的注意力前一秒还停留在聊天界面的对话上，后一秒被他微微吓住了，下意识关掉聊天页面。

王肖笑了笑，眨巴着眼睛：“我刚什么也没看到。”他确实什么也没看到。

“咖啡馆项目？”王肖目光落在电脑上，“有想法了没？”

童希摇头：“刚做完功课，还没开始想。”

他凑近悄咪咪道：“没事，我之前练手做过一个咖啡馆的项目，到时候把案例给你抄抄。”

“这么好，谢谢啦。”童希轻笑。

童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两个小月牙，有种纯真的味道。

王肖被她这抹绽放的笑给惊艳住了。就像是一片碧波上，忽然浮出了一朵白莲。

看呆了，他愣了两秒，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客气什么，请我喝奶茶就行。”王肖道，“我不挑的，楼下某幸就行。”

童希笑了笑，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男孩，讨巧又不讨人厌，顺着他的话说：“好啊，明天给你。”

王肖收东西道：“你要加班吗？”

“不加。”童希道。

“不加还不走？”

“等下就走，你先走吧。”童希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好，明天见。”

陆栩下楼，见到在等他的童希，遥遥地对视了一眼。助理设计师这片位置都空了，就剩她趴在那。

童希见到他那一刻，下意识立起身来。

陆栩别开视线，径直走出去。

童希收拾好东西，挎着包跟在了后头。

这一路，他们都没说话，车停在会所外。步行至内场，童希跟在陆栩的后头半米处，打量了整个会所的设计，从事这行，童希有点职业病，到哪都会留意一下空间的布局、设计的处理和制作工艺，看看摸摸，不知为何，她越看越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陆栩和服务员在对着酒水、餐食，接了电话示意童希和他出去接客户了。

是甲方市场部的人。他们见到童希，眼睛无意识都亮了亮，伸手去和童希握手。

童希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了，话头自然而然都集中在了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身上。在莱肯的经历让她接话也接得很快，一点儿不胆怯。

这顿酒局，那两个市场部的客户目光全粘在童希身上。一个刚毕业、还带着青春气息的女孩，是突破这帮职场老油条最好的利器。

很多东西电话聊、线上聊怎么都推不动，这不，就一个小姑娘的敬酒，就让这事很丝滑地推下去了。

整场酒局陆栩都在默默观察这个女孩，他起初选她就是看中了她与男人的周旋能力，不是那种很娴熟的老练，因为她笑盈盈的神态，不说话时那股文静的气质，让她不显得世故。

童希今天穿了件藕粉的上衣，柔滑的质地面料，披着头发，显得整个人柔静温顺。

温顺？

陆栩被他脑海中这突然跳出来的词笑了笑。

一个泡在风月场所的女人，怎么着也和这个词八竿子打不着。

但童希外表上，确实有一股女人味，因为年轻，这股女人味就是一种很清纯的女孩感。

童希说话不急不缓，酒桌上这种温柔的女性不多见，擅长公关的女人多数都是一些开放的女人，但她一点儿也不怯场，也不抢风头，做男人间交谈的润滑剂，很娴熟地接着他们的话，接不住的，就捂嘴笑，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女孩。

酒局上，除了正在推进的项目外，还谈下来即将要启动的一些预备项目。

饭局后，送走了客人，两人在外头路边等司机。

热络的气氛随着客人的离开瞬间冷下。没有饭桌上密集的谈话，大段的安静随着夏夜的风，流过手臂，淌过发丝，萦绕于他们之间。

于安静中，旁边的男人忽然开口。

“今天，你表现不错。”陆栩道。

童希听到这句话，扭头看他，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夏夜的风徐徐吹来，清爽而舒服，她把发丝别在耳后。

余光中，见陆栩在看手机回信息。

“这个会所是您设计的？”童希佯装自然地问起。

陆栩敲着字，语气很随意：“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童希准备要说话，陆栩关掉手机，抬眸看她，对视的那一刻，童希发现，黑夜中，他的眸光很亮。

“曲径通幽，一步一景的处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咬合，转换，还有一些细节构造手法。那个屏风的设计，很有之前您做过的西溪酒店的风格......”童希说着这些，话渐渐多起来。

陆栩眼中不乏带着点儿惊喜，“不错，公司的功课做得很好。”他在说她新入职就对公司的项目烂熟于心，夸她用心。

童希没反驳。

“你最喜欢里头哪处？”陆栩在等司机来，索性就着这个话题和这姑娘聊起来。

童希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了，“我喜欢走廊处木隔栅那的明暗，朦朦胧胧。像是一种光影的游戏。”

“最近你在和Ellen忙咖啡的项目对吧？”

“嗯。”

“之前分给你们，就是想着给你试试，因为我看了你简历里有做过餐厅项目，还获了奖。”

不知不觉，这气氛聊着聊着就变味了，似有所无地，童希觉察到这看似随意的问题背后的试探。

想起那晚，卫生间镜子里，男人冷硬的目光，暗潮涌动的对话。

他怀疑她作品的真实性。

“Ellen姐和我说了，今天去量了房，收集了数据。”童希汇报了她目前的进度。

“好。”陆栩举了举手，目光落在远处，代驾赶来。上了车，陆栩问童希住哪。

童希报了个地点，陆栩和司机交代了句，麻烦司机多跑一个地址，送完同事再送他回去。

车厢很安静，没人讲话，开到半路，音乐被司机关小了，她意识到陆栩抱臂的姿势一动不动，可能是睡了。

下了车，她朝车上的副驾驶位飞快看了眼，隔着车窗，他沉静的睡容，印出立体俊逸的轮廓。

童希有种做梦的恍惚感。

自从进了本和，这种感觉就始终伴随着她，这一眼，让她那股若梦似幻的感觉更加强烈。

脚底坚定地踩着的感觉，让她拉回了现实。

她不是在做梦。

随后，一股细细幽幽的喜悦，一点点地流淌，从心底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