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无限好 第17章 17

俞樾想起上大学那会，班上的女孩子们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整天抱着本张爱玲啊，亦舒的看。她那时候只知道读书，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记得有个女同学说过亦舒笔下的姜喜宝。她说，喜宝说我需要爱，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给我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钱，那么我还有健康……俞樾不赞同这种想法，可她也不对别人做任何评价。她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也知道这世间的爱情有千百种，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爱情。她不奢望别人理解自己，也不会去评判他人。譬如钟斯年、譬如刘婷婷······国庆假期到现在，她认真地准备展览，耐着性子和潘明悟沟通，时不时地想起柳江源，秋高气爽，心情愉悦。

这样心情舒畅的日子持续到了秋末冬初，自古以来逢秋悲寂寥的时刻。有一天，刚下班的时候，俞樾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她“喂”了一声，那边没说话，她又喂了几声，那边还是没说话。她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码归属地——广东深圳。她知道了，问了句，“什么事？”

“樾樾，我是妈妈。”那边的人终于开口了。

应该是犹豫了很久，时隔多年，当熟悉的声音响起，俞樾没有体会到亲切关怀，她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妈妈”这两个字，她不想听到，也不想承认，她的心早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想知道这个人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樾樾，妈妈，妈妈知道······”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哭泣，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哭哭泣泣的，这么多年，很多个夜晚，俞樾都会做同一个梦，就是这种声音，在她的梦里不断响起，挥之不去。工作的这一年，情况稍微好些。可现在又听到这种声音，俞樾脑壳还是疼，她受不了，“没事我挂了。”

那边听她这样说，勉强止住哭声，“妈妈，妈妈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走了之这么多年，现在这样是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这样的情况，俞樾就控制不住地烦躁，“托你的福，死不了。”

“樾樾，妈妈知道，知道你恨妈妈。”那边生意又开始断断续续了，“是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妈妈也有苦衷的。”

俞樾更不耐烦了，“有事说事。”

“妈妈前段时间回老家去找你，隔壁婶子说你在江城工作。樾樾真有出息，是个大人了······”

俞樾很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她想起那年冬天，北风呼呼地刮在人脸上。爸爸妈妈在房间里吵架，她躲在隔壁奶奶房里。他们说的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屋子里的桌子椅子啥的，噼里啪啦地响的声音。争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她听见房门哐当一声关上，然后就看见妈妈拖着行李箱往大门走。俞樾不想妈妈走，她跑着去追，被奶奶拦住。她挣脱奶奶的手，拼命在后面追，追到大门口，一个没站稳，扑腾摔倒在地上。积雪刚化，地上满是泥泞，乌凄凄的泥巴沾满了她的新衣服。她看见妈妈听到她摔倒的声音后迟疑了一下，又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前走。她哭喊着，爬起来继续追，在村口看见一辆车，然后就晕倒在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俞樾记得，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奶奶说她多亏了村里卫生院的医生，她才捡回来一条命。她跑下床，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平日里挂在那里的红红绿绿一件都不见了，她吵着闹着要妈妈，奶奶说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俞樾不信，她不相信那样疼爱自己的妈妈真的走了。可后来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奶奶让她叫妈妈。从那之后，俞樾知道，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这么多年，她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点消息，俞樾已经慢慢接受了一个人的生活。她苦笑着掩住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找来做什么。”她一边走路一边给自己找理由，想那个女人打电话过来究竟是做什么，真的是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还是这么多年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不敢奢望太多。

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俞樾还在想，如果她是良心发现了，那我要不要原谅她，当年家里的那种情况，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江城买了个房子，每天下班都有爸爸妈妈在家里等着。一睁眼，人才公寓空荡荡的，李阳婚礼那天抢到的哆啦A梦在对面的书桌上睡着了。

从小到大，俞樾都很想知道一个家庭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一家人手牵手，她会想这个家里的爸爸是什么性格，妈妈又是什么性格，还有那个小鬼头，在这样有爱的家庭里长大，会养成什么性格。看见柳江源一家人的时候，她也会想，柳江源会是什么样的爸爸，她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她一直想知道，相亲相爱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么多年，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家的样子，可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往事一幕幕，像电影在她脑海中来回。她想要的慈祥可爱的爸爸，她想要的温柔可人的妈妈，她想要的欢声笑语……她想象中的一切，都被冰冷凉薄代替。

她含着眼泪闭上眼睛。

第二天到办公室，她还没坐下来，何鑫已经跑过来了，她应该是刚到，气喘吁吁的，“俞樾，我今天想要你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等她问，俞樾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她斩钉截铁，“加油！我支持你。”

看最近这段时间俞樾和钟斯年之间的关系，何鑫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没想到俞樾根本没问是什么。

“除了钟斯年，我们之间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什么可交流的。”俞樾笑着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做你追爱路上的绊脚石。我只想请你记住，结果如何，与我俞樾无关。”

何鑫当然清楚俞樾话中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以来，钟斯年如何看她，她比谁都了然。只是她偏不信，她不信铁杵磨不成针，她不信滴水不能穿石。她相信，只要自己够用心，够努力，总会有让钟斯年感动的那天。

其实俞樾很想告诉何鑫，想劝她放弃。可是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在何鑫身上看到了自己。她转身叹气，我又何尝不是呢。

爱一个永远爱不到的人。

面对妻子歇斯底里的无理取闹，柳江源已经不止一次地想摔门而出。可他很清楚自己的职位，也很了解这个家。只要他今夜离开，明日家里的这个女人就会找到□□面前。他爱惜羽毛，只得躲在书房。

他又想起俞樾。

想起那个红裙飞扬的女孩子，想起她怯生生的如同小鹿般的双眼，想起她在台上一板一眼地唱，想起她和周观泽之间的眼波流转……他有些想发疯。

柳江源已经忍不住了，他控制不住地想见到俞樾。他掏出手机，那个号码他早已经烂熟于心，他拨了三个数字，最终，停了下来。有个声音一直在响：

你已经在黑暗里了，难道还要让一个纯洁无瑕的女孩子因为你被污染吗？

柳江源扔掉手机，疲惫不堪地躺在椅子上。进入仕途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今日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心软。明天市长任命公告就要发出来了，他想起李正明临走时的话：江源，在官场，最忌讳有软肋。他打了个寒颤，活到四十岁，他柳江源竟然有了软肋。

俞樾知道柳江源成为新任市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她刚和宋老师从九色鹿回来，看见办公室主任站在何鑫的桌子前说话。她原是不感兴趣的，可不小心听到了“柳江源”三个字，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消息，装着很八卦的样子凑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高兴。”

主任一脸笑，“柳副市长升为市长了，之前还有人传，说他今年会被调走。没想到不但没走，反而升官了。哎呦喂，这下江城不知道又有多少女孩子要悲春伤秋了。”

听到柳江源成为市长的消息，俞樾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她知道，成为市长是身为副市长的柳江源一直以来的梦想和追求，就如同她想认真工作，努力挣钱的梦想一样，市长就是柳江源的工作。可如今，他成了市长，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这之前，她虽然清楚他们之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可还总是心存幻想，想着或许有一天。现在他成了市长，身份更高，权利更大，机会更渺茫。

她“哦”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现在，她连梦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