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无限好 第10章 10

单位组织女同事去医院看刘婷婷，俞樾挤在办公室主任身后，打量整个病房。一共三张床，刘婷婷在最里面，她面色有些苍白，人也没了精神，眼神空洞，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病床前站着的应该是她老公，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正忙着招呼来客。

来的路上听主任说刘婷婷是被她老公打了才流产的，俞樾看着那个男人，他微笑着切水果递牛奶，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打老婆。她想起老家的那些男人，他们五大三粗的，以打老婆为荣，一天不打老婆就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她以前一直以为大城市里的男人应该不会打老婆，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很有礼貌。

主任代表大家安慰刘婷婷，她心直口快，又是传统思想，俞樾越听越难受，心里很压抑，悄悄拉开房门退了出去。她快步走到医院大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

俞樾站在门口，眯眼看对面大楼上爬坡的太阳。猝不及防地，一股人流冲了过来，将她推到了台阶下。她踉跄着站稳脚，看见医院大门口停着三四辆黑色的公务用车，好几个扛着相机的男人挡在她面前，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快步朝公务车走过去，一堆不明所以的病人和家属凑过来看热闹。

哦，又是哪个大领导来视察。

俞樾没兴趣，她可不想成为某个领导视察医院的背景图，她在人堆里穿梭，想趁着领导们还没走过来冲进医院。她跑得快，人又多，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啪一声摔倒在医院大门口。

原本吵吵嚷嚷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了。

俞樾慌乱地要爬起来，脚却像崴到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她挣扎着向旁边的人求助，可事发突然，没一个人反应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柳江源。她红着脸看柳江源走过来，扶起她，笑着关切，“没事吧？”

他的声音稳重轻柔，像春风一般拂过俞樾的耳畔，照相机咔嚓咔嚓，闪光灯此起彼伏，她沉醉了，迷失了，在人声鼎沸和满脸惊愕中失去了意识，她站在柳江源面前，看他从容不迫的气质和临危不乱的动作，她错以为自己才是今天这场视察的主角，直到有个男人从柳江源身后冲过来扶住她，“这位小姐您好！请随我到医院检查检查。”

她才回过神来，低声说谢谢，跟着来人一瘸一拐地往医院走。

白天发生的这一切，俞樾想了一整夜，她抱着柳江源扶过的胳膊不肯睡。她想，柳江源也是认识自己的。她高兴的睡不着，全然忘了一直肿胀酸痛的脚踝。

柳副市长在医院门口扶起一位摔倒的女士的新闻很快传遍了整个江城市，俞樾脚受伤了请假在家里休息，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有天晚上陈磊悄悄地给她发了微信，“老乡，你知道了吗？”

俞樾这个时候正拿着筷子拌自己做的热干面，醇香麻油配上酸爽萝卜干，口水都流出来了，她很好奇，“我知道什么？”

“你现在是江城市的名人啦，好多媒体都想采访你。”

“采访我？”俞樾越来越不明白了，“我有什么好采访的？”她想起之前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江城市人才引进政策有部分没有落实的事情，听说有些人写了匿名信举报，俞樾忐忑，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吧。

可是，我没写匿名信啊。

“你真是鱼的记忆，前两天在市人民医院门口，你是不是摔倒了，然后柳副市长扶你起来的。”陈磊提醒她。

哦，原来是这个事，俞樾想不明白，那天的主题不是领导视察医院指导工作吗，媒体们不去写这些新闻稿，怎么倒想着来采访自己。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接受采访的好，那些媒体们不过是想找些噱头，增加点曝光度。”

俞樾本就不想和媒体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自己的生活被过多关注，她只想静悄悄地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安安静静地生活。陈磊给她发了个链接，说里面有她和柳副市长的照片。俞樾终究是没忍住，她点开陈磊发过来的链接，找到那条和自己有关的新闻。

《一扶一问暖人心——端午佳节前柳江源副市长慰问市人民医院》，硕大的黑体字印入眼帘，里面有一张柳江源弯腰将她扶起的照片。她不得不佩服新闻人的敏感和专业，这角度抓得相当精确。俞樾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剪下，夹在心爱的日记本里。

这是她和柳江源的第一张合照。

夜晚俞樾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公之于众，她成了整个江城的笑话。她从睡梦中惊醒，翻开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拿着那张照片看到天明。

因为这一摔，俞樾成了江城的风云人物。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单位里还时常有人拿她寻开心，特别是办公室主任，每次瞧见她都扯着嗓子喊，“俞樾呀，你可真会摔。”到最后，俞樾但凡碰见她，远远地就跑走了。

好在端午节很快到了，大家都专注于即将开展的活动，整日忙的连家都没时间回，没人再有心思想起俞樾和柳市长的事情。在俞樾忐忑不安担心被人窥见自己的小秘密的时候，大家好像都忘了这回事。

6月25日，《寻觅屈子——端午佳节忆屈原》展览在博物馆临时展厅开展，为期两个月。单位领导让赵晋阳传话，说考虑到俞樾前段时间的社会受关注度，特意叮嘱她开展开馆那日不用去展厅，又说端午节放假，让她不用来单位。

俞樾能理解，她和宋老师简单交代两句，拎包走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愿意抢功劳。

她在乎的只有过程。

展陈方案曾经送到市政府办公室备案，柳江源知道这个展览是俞樾策划的，端午节这天，他特意给自己留了半天时间，想去看看。临出门的时候，妻子不依不饶的，说他又要出去找小情人。柳江源没办法，只得带着妻子一起去了博物馆。

他站在展厅里，看满墙满墙夸张的泼墨手法描绘出屈原的内心世界，想起屈原不卑不亢的豪放与旷达，他知道在这方面，俞樾是真的人才。她让自己穿越到战国时期的楚国，站在汨罗江畔与屈原对话。他能感觉到《九章》《天问》中的逸响卓绝，也领悟到俞樾孤僻倔强的内心。

在这个展厅里，屈原就是俞樾，俞樾就是屈原。

妻子不相信他真的是来看展览的，柳江源也不否认，他还想看看那个摔倒的女孩子，想问问她脚好了没有，还想再看看她，哪怕是看一眼，也无悔了。可放眼整个展厅，他没有寻到俞樾的身影。

这段时间江城的新闻他很清楚，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们。人们纷纷赞许柳副市长的仁慈爱民，却没办法原谅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有人甚至在网上人肉她，还有甚者到单位找她······柳江源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的举动，还是影响到了她。

他清醒地看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千山万水。

俞樾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商铺门口粽子飘香，她想起这个端午节自己还没来得及认认真真地吃个粽子，她在一家老奶奶的大锅前停下，眼前由一大盆粽子，又大又饱满，“奶奶，要6个粽子。”

“要什么馅的？有咸肉的、蛋黄的、还有豆沙的。”

“奶奶，有没有不带馅的，白的？”

“有啊，还是你这孩子会吃，粽子不带馅的味道最纯正。那些咸肉、蛋黄、豆沙都抢走了糯米本来的味道。”

俞樾笑着接过自己的粽子，同奶奶说了声端午安康。她憋了很久很久，想要对一个人说端午安康，眼下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她从单位走回人才公寓，一个半小时，走得腿都酸了，她还在想回去先躺一会，就在楼下看见了钟斯年。

他蹲在台阶前面，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狗。

俞樾走过去，蹲下，“钟斯年，你怎么在这里？”

“阿俞，你总算回来了。”钟斯年抬起头，眼睛红肿，看起来又是几天几夜没睡觉。“阿俞，能不能让我回你家。”

俞樾很心疼，她善良又心软，经常给小区的流浪狗和流浪猫送吃的。她想，就当他是个流浪狗吧。人才公寓是两室一厅的，还有一个空房间。她点头，拉着钟斯年起身。

“家里比较简陋，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给我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进屋后，钟斯年冲了个热水澡，披着俞樾的被罩走出来。他走得匆忙，没带衣服，俞樾这里也没有适合他的衣服，就给了他两个被罩，让他套在身上。

俞樾见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将刚蒸好的热粽子推到他面前，“你遇到什么事了？”

钟斯年只埋头吃粽子，俞樾见他不想说就不再问了，“家里没有吃的，我去楼下超市买点。”

钟斯年看着盘子里的6个粽子，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今天过节你就吃这个？”

俞樾点头，“对我来说，所有的节日都和儿童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