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并不知道随口一句话在喻氤心中掀起怎样的巨浪,她指了指埃尔法后面的公司勘景车,语气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姐,你快上车,有我开路,你们一口气过去!”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喻氤思绪游离地上了车。
朝后望去,闻沥的阿斯顿马丁紧跟在勘景车后面,后座上的人靠着椅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尽管如此,还是给人一种沉稳心安的错觉,好像只要有他坐镇,万事都能顺利进行。
收回视线,喻氤对司机道:“走吧。”
埃尔法缓缓驶出大楼车库,惊醒了街边蹲守的狗仔,有人打开车门探出头来。
秋秋一个左拐,宽大的商务车横停在马路中央,不偏不倚刚好截断了行道,她把物资纸箱抱出车窗,冲外面大喊了一声:“记者老师们辛苦了,咖啡拿去暖暖身子吧!”
睡眼惺忪的狗仔们认出她,飞快操起相机,不忘叫醒同伴,“诶!出来了出来了!”
就在秋秋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同时,两辆车悄悄驶出大楼,朝街道外疾驰而去。
大约开出两条街,没有车跟上来,阿斯顿马丁打了两下双闪,之后便在某个拐角与喻氤分道扬镳。
喻氤的车一路开回小区,这里的狗仔比公司楼下多,全都包裹厚实,缩头缩脑地围坐在寒风里,一听到车响就条件反射的抬头。
有眼尖的指出这是记在潮生旗下的车牌号,所有人蜂拥而上。
七八个小区保安提前收到了消息,分开人群,将车子围在中间缓慢前行,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拥挤推搡,高举的相机和手机几乎要砸到窗上,隔着密封的窗户听不清他们在问什么,只能看到这些记者的嘴巴不断张合,像一出滑稽的默剧。
回到家,身体的疲惫随着精神的松懈全然涌上,喻氤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进客厅,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被随手扔在桌上,她走到阳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大都市的流光溢彩洒如同赛博电影映照在窗户上。
这个房子是她从拍完《铁锈》后搬来的,有前车之鉴,特意选的高层,视野开阔,不用担心被拍到。
喻氤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拨通了闻沥的电话。
闻沥倒是精神抖擞,以为喻氤打过去是为了报平安,大喇喇的说他和闻勉二十分钟前就安全到家,他甚至都洗完澡准备去床上躺着玩手机了。
喻氤心不在焉的回了个“嗯”,闻沥毫无所觉,又叭叭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喻氤闭上眼睛,下定某种决心:“闻沥,你今天说要不是你哥拦着,秦昼根本没可能接近我,这话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像被掐断了音,整整五秒钟没有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喻氤看了看通话,没挂断。
“说话。”
“啊?我,我这么说了吗?”
“别装傻。”
“……哎哈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闻沥见装傻充愣没用,开始打起哈哈。
喻氤心中升起一股烦躁,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换了个说法:“你是因为我才不喜欢秦昼,对吧?”
“什么‘不喜欢’?我对那家伙是讨厌!憎恶!看不上!”提起秦昼闻沥就冒火,“一开始梁览找到我,说想要秦昼给《捡到猫》作曲,我当场就给他驳回了!不同意!找谁不好找那孙子?!”
“结果梁览那个叛徒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你和秦昼认识,跑去找你做中间人,等我知道的时候你们颗粒度都对齐了,你知道我多生气吗?!我都要炸了!!”
他嗓门忒大,喻氤把手机拉远些,“那是工作。”
“那也不是非秦昼不可啊!我就是替你憋屈!你被他连累吃了多少苦头,他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所以呢?”喻氤叹了口气,不想就秦昼的问题纠缠下去,“这些和闻勉有什么关系?”
闻沥又不吱声了。
喻氤把手机换了一边耳朵,耐着性子问:“闻沥,我们是朋友吗?”
电话那头闻沥噔噔噔跑起来,随即传来推拉门的声音,像是临时躲进了哪间房里,他捂着嘴小声说:“哎呀你别问了姐,我哥现在在我这儿,随时都会下来,我真不方便说!”
“好,那这样,我问,你就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你就别为难我了。”
“行不行?”
“……行行行,别说是我透的底。”闻沥这才勉强答应。
喻氤停下脚步,缓了两秒才问:“我和潮生签约时,你再三保证潮生和闻勉不会有半点关系,是骗我的,后面开出的种种优渥条件也是为了让我签约,对吗?”
闻沥“嘶”的抽了一口凉气,嘀咕:“完球。”
那就是了。
尽管心里已经有答案,但喻氤的心还是一点点沉了下去,接下去的问题也基本不必再问了。
“闻勉才是潮生的实际掌舵手,是这样吗?”
闻沥跟秦昼干架都不怕,这会子功夫被问的冷汗直流:“……这么说也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我,”喻氤摁住太阳穴,感觉脑袋里的神经开始隐隐抽动,这是开始她头疼的前兆,她甩了甩头,“你会和闻勉汇报我的**吗?”
这下闻沥真被吓到了,可他又不能违心的说没有,急得直卡壳:“姐姐姐,你先别生气啊。”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水汽的声音顺着手机收音远远传了过来——“阿沥,这么晚在和谁通话?”
随后电话那头故障一般陷入死寂,再然后是靠近的脚步声,不出意料电话被闻勉接了过去。
他的嗓音一贯如山泉般清润,总是含着足够的耐心与沉静,此刻亦是如此。
“喻氤,”闻勉叫她的名字,显然已明了现在的情况,“我会给你解释,但现在太晚了,我们明天坐下来谈……”
——他甚至用的是喻氤敷衍秦昼的那套说辞,喻氤荒谬的想到。
她打断闻勉的安抚:“闻勉,你们兄弟俩把我当什么了?”
“当初闻沥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我,说我们都是曾被人看不起的小人物,说看中我身上的韧劲,要和我一起在这个电影圈子里闯出一块地来。因为他这席话,我加入了潮生。”
“不是没猜过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我想不至于吧,你闻勉不至于这么轻贱我吧?”她说到这轻笑一声,“事实证明还真是啊,我说你自作多情,我也不逞多让,有够不自量力的。
那头闻勉的语气沉了下去,“喻氤,别这么说自己。”
“你比我想的要厉害多了,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大老板了?”喻氤仍在继续。
“闻沥是小老板,你是大老板,而我就是大老板的前情人,退役了,得一份优待,养在公司里,剧本随便挑,婚嫁恋爱一切自由,嗯,很划算的生意。”
——“喻氤!”
山泉在寒夜凝至冰点,变成了冷清的一池寒潭,闻勉生气了。
“不是吗?”
闻勉顿了顿,放轻了声音,好像在无力喟叹:“是你说的分手。”
“是我说的分手。”喻氤捏着手机的指尖用力泛白,她好像听到血管里血液逆行的声音,冷得她牙齿打颤。她咬住舌尖,缓缓道:“我还说过,如果再面对你,我不确定自己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你现在见识到了吗,闻勉。”
电话那头彻底陷入了沉默。良久,闻勉叫了她的小名:“氤氤,别再勉强自己说狠话了,我们之间不是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希望你开心,如果伤害到你,不是我的本意。”
喻氤的头疼的更厉害了,因为闻勉说的对,她讨厌这个全身是刺、草木皆兵的自己。
她把电话挂了。
世界再次归于平静。
落地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北京,布满昏黄街灯的高架桥如同河流,盘旋在漆黑的写字楼群中,喻氤倏地转身冲向厨房。
屋里没开灯,她一脚踢到流理台圆滑的大理石壁上,剧痛从脚踝骨泛上来,她不管不顾,就着这股痛意从酒柜里掏出一瓶红酒,拔开木塞,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下,直到嗓子眼又涩又腻,大半瓶红酒已下了肚。
红酒参杂之前喝的茅台,在胃里烧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烧掉一点她的狼狈,喻氤笑了一下,又一下,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她醉了,也就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
她用手背蹭干净嘴角,翻出酒杯倒出剩下的酒,走到客厅书柜墙,那里有一个抽屉,收着她演过的所有戏的剧本,她翻出最底下的一本,厚厚的书册卷了页,背面残缺了一角,封页上只写着“铁锈”二字。
她和闻勉因为这部戏在一起,又因为这部戏分开。如果说演员拍一部戏就是经历一段人生,《铁锈》带给她的战栗至今刻印在身体里,有时她觉得李金银成为了一道附在她灵魂上的影子,说不清是谁成了谁的一部分。
她脱掉鞋,将自己缩进落地窗前的大摇椅,就着折痕翻开其中一页——
92、街边,日,外
李金银路过商店,看见橱窗画报上的模特涂着红唇和艳丽的红指甲,她驻足良久,买下了一瓶红色指甲油。
93、出租屋,夜,内
只开一盏小灯的卧房,李金银坐在床边凃着大红色的指甲油,怎么也涂不好,无意间将瓶子打翻在地,娄泽冲了进来,发现她正用手帕擦拭地板上的污渍,看见他后李金银藏起手指。
……
里面的台词她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为了这场戏,孟竖第一次在片场破口大骂:“自己来看看你们演的什么东西!你们是在热恋,不是要生离死别!不能演就别拍了!”
那是《铁锈》杀青倒计时的最后一个月,她几乎蜕了层皮,光是这一场就翻来覆去拍了无数遍,只可惜最后都湮灭在工作室的一场大火里,变成仅存于记忆和文本上的海市蜃楼。
喻氤伸出指尖,在红酒杯中沾了一下,深红色的液体浸润指甲,在指尖留下一抹淡淡的红色。
她脱力地靠向椅背,举起手自下而上地打量这抹红,窗外冷调的月光洒进来,折射在指尖的水泽上,流转间呈现出晶亮的斑点,像乌云密布的海面突然出现一片波光细碎的盐田。
喻氤想她是醉了,因为尼古丁无用,只有酒精能带她回到那个记忆的边缘,回到南海县城潮热而漫长的夏季。
现在时空上最虐也就这了,之后就是慢慢软化,先苦后甜。
以及,马上就开始回忆章了,包含很多戏中戏及片场内容,提前排个雷。我知道很多宝不爱看回忆,觉得时空跳转的时候情绪会被打断,所以这本会在结构上用剧情串联起来,尽量做到不突兀,希望大家给点耐心,谢谢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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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R-8 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