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过了一万年,文元酒终于开口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张庄头好大的手笔,便是有些积蓄,也应当节制些。既然是你的家事,那你自去处理——”
听到文元酒如此说,张志牛正要舒一口气,却见她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之间院门口走出一个侍女,是文元酒身边的画意,手里拿着一个蓝色书册,走过来,递给了文元酒:“小姐,奴婢刚在正院门口捡到了这个,知道您在这边,立刻就送过来了。”
一本没见过的账本。
这倒稀奇了,文元酒点点头收下,随手翻开。
那封面,那厚度,张志牛连忙往怀里摸,空空如也!他瞬间吓傻了,身子直接摊在了地上,完了,完了,完了,他怎么把这个账本跑掉了!
为了方便查看,最近几天他都随身揣着这个账本。
都怪他听到老吴和小姐撞上失了心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连账本都忘了从怀里拿出来藏起来。
“爹,爹,你怎么了?”张真还不明所以,双手往上拉张志牛。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张志牛已经神魂俱散,嘴巴里喃喃着说道。
文元酒看清账本上的内容,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收获,冷着脸啪地一声合上账本,张志牛的身体立时被吓得颤抖了一下。
“张庄头,这账本有些看头啊,此事看来是不能如此了了。”文元酒转头,吩咐魏都道:“魏都!把张庄头几人请到正院!这还款的钱正不正当可要先问清楚了!”
魏都:“是!小姐。”他伸手便如拎鸡仔一样把瘫软在地不能行走的张志牛提走了。
而另一边,孙宏业在别庄仓库里正清点库存,这是这几日为了避开张志牛的求助,他给自己找的一个活,可如今他拿着簿子的手不得不停下来,只因张阿花又跑到了他身边喋喋不休。
张阿花急得团团转:“孙郎,张志牛欠了柳老板一千两,一千两啊,这还闹到了庄子这里,要是被小姐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查我们家的钱?你说他,怎么能欠一千两,这是要把我们家掏空啊!”
孙宏业不咸不淡道:“知道了正好。这么个赌徒,我就不信小姐还能继续让他当庄头。”
张阿花愣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是你安排的?”
孙宏业点点头,“别担心,这一千两就是转个手,等我当了庄头,我就让柳老板把钱拿回来给你,你自己收好,等你们和离了,这就是你自己的钱,知道不?”
其实张阿花是有积蓄的,但一听一千两从张志牛这边转手到自己私账上,还是有点高兴,一千两啊,那可不少,孙郎果然是念着她的:“啊……那……那好吧。可小姐?”
孙宏业:“你儿子出生的时候不是被老夫人准许脱了奴籍吗?我记得他不是在做生意,就说他做生意攒的,小姐也无话可说。”
张阿花苦脸:“就阿真那性子,做一行败一行,他就没赚回来钱过。”
孙宏业叹气,这家人都是一根筋的蠢货,“那你不会说是他朝做生意的朋友借的啊?!”
张阿花笑开,“原来可以这样说!”
孙宏业挥手:“行了,行了,别打扰我,快走吧。”
张阿花还喜滋滋地算自己的小金库有了多少钱,打算出门就回家找儿子串好说辞,别说漏了,不想刚出仓库,就撞上急匆匆找她的奴仆:“张妈妈,你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快去正院,小姐找你!快,我还要去找内管事。”
张阿花愣住,心感不好,留了个心眼,指着仓库道:“我刚和内管事商量完事情,他就在仓库,你去找他,我等你们一起去正院。”
“可……”
张阿花冷了脸,拿出训斥下人的态度:“不是说有急事,还不快去!”
那仆从应下,连忙去唤孙宏业。
两人一起前往正院,路上连忙套话,等听到仆从说小姐身边侍女捡到一本账册,张庄头瞬间失色后,两人也是脸色一变。
孙宏业果断将仆从支开:“你先去正院复命,我们两个随后就来。”说着,盯着他冷脸道:“可知道怎么说?”
孙宏业对下很严,仆从立刻恭敬道:“小的就说两位收拾好了手头上的事便过来。”
“去吧。”
仆从一离开,张阿花立刻往偏院跑,回到东厢,打开衣柜,发现自己藏的那个账本果然没了。
她脸一白,身子顺着木柜滑下,瘫坐在地上,“账本被张志牛拿走了。”
孙宏业恨铁不成钢,手指颤抖指着她道:“你!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带到庄子里吗?!!”
张阿花泪如雨下,突然一把握住孙宏业的手,颤声问道:“孙郎,你允诺我的可都是真的?”
孙宏业面对张阿花假话说顺口了,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真的,我对你最真不过了。”
张阿花笑起来,一抹眼泪,站起来,眼神里有着孙宏业看不懂的坚毅,“有孙郎此言,我就放心了,一会儿到了堂上,孙郎只说不知便可,一切有我,只望孙郎记得你的允诺。”
孙宏业懵了,这如何说?
张阿花抹干净泪:“走吧,相信我!今日就能实现你想要的。”
两人到了正院堂上,看到摊在地上的张志牛和儿子张真,张阿花身子一颤,眼里有不忍,但下一秒又恢复了决绝,和孙宏业一起对文元酒行礼道:“见过小姐。”
文元酒坐在正首,伸手拍了拍桌子上的蓝色账本,冷哼一声,开口道:“张妈妈,我倒不知道你们张家这么有本事,老夫人恩许你们来管庄子,可你们是怎么管的!公然侵吞主家私产!搞阴阳账本!!看看,这么厚的一本账册,翻开来触目惊心啊!”说完,把账册扔到几人脚下,“你可认罪?!!!”
张妈妈跪在地上,扭头看了张志牛和张真一眼,两行泪缓缓流下,开口道:“都是我们夫妻两人的错,不关吾儿张真的事,请小姐责罚就责罚我们两人吧。”
孙宏业心头一跳,意外文元酒竟然没质问他,弯腰捡起那个账本,才明了,这里面记得都是张家,没有他孙宏业的名字!也没记他拿走的那部分!!!
他转头深深地看了张阿花一眼,心头有些酸涩,这个女人还是把自己放在心上。
甚至这危急关头,也没有供出他来。
另一边,张志牛也转头看了张阿花一眼,这个他爱了几十年的女人,开始她也不敢拿主家东西,但是两人太穷了啊,特别是儿子出生时难产,儿子和她两人身体都不好,没钱治病的话,这个家就散了,他们才铤而走险地开始伸手,如此手越伸越长,账本越来越厚,说到底是他这个家里的男人没本事,撑不起这个家。
如今事情败露,哪怕她后面不爱他了,甚至拿着钱去养小白脸了,只要她心里还是记着这个家,记着他们的儿子,他就不能说她一句不好!
今天他该站出来了!!!
“闭嘴,妇道人家,胡说什么!”张志牛突然厉声喝道,说完,膝行上前,深深叩首:“小姐,都是小的张志牛一人的错,我家的她不管钱财事,这个账本都是我一个人记下来,是我谎称主家赏赐把主家私产拿回家的,您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吧,求您看在老夫人的份上,放过我家婆娘吧。”
张阿花呆愣在地,一脸错愕地望着张志牛,似是第一次认识他。
张真被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得脑中空白一片,耳朵接收到张志牛的话,反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扑到他身边,哭着大喊:“爹!”
孙宏业都有些震惊地看向张志牛。
文元酒垂眼,场面上几人情态是清清楚楚,那张阿花和孙宏业两人之事她不信张志牛不知道,但见他眼里闪着孤绝,似乎拼死也要护住身后的妻儿,竟让她有点动容。
似乎看到了这个遇事一贯软弱后退的男人身上也有那么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
撑起的地方不大,只想容下二人而已。
文元酒:“你可知,奴仆侵吞主家财产乃是重罪,扭送官府非死便是流放?”
张志牛趴在地上,声音仍然坚决:“小的知罪,甘愿领受一切处罚!”
罢了,随他吧。
文元酒:“既然如此,你们归还一切私匿公产,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张妈妈从此出府,身契发还,张志牛扭送官府,听任官府处置!魏都,你带人监管处理!庄上事宜,暂交孙宏业管理。”
魏都:“是!”
孙宏业眼睛一亮,竟然是因祸得福,感谢小姐雷厉风行:“是,谢小姐。”
老吴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是这个局面,那他们的债还有的还吗?可这个场合,也不好追问,只能先回去找柳老板商量。
张阿花跟着魏都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第一次在孙宏业和张志牛都在的时候忘记去看孙宏业,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张志牛的身上,走出正院,她声音颤巍巍地喊出了那个多年未喊过的称呼:“阿牛哥,你……”
张志牛伸手紧紧握住张阿花的手,声音反而异常轻松:“别伤心,我只是做了我早该做的。这些年苦了你了。”
张阿花眼泪霎时止不住地下落,她嘴巴动了动,想开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魏都带着人在后面催促:“快走!”
这边文元酒令旦风收回了那本账册,和孙宏业叮嘱了几句也让他离开了。
她的目光悠远沉静,心头有些唏嘘,当时一来秋渠庄,她便看出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也看出张志牛的软弱以及孙宏业的好强,然后通过书兰查出近年来张志牛甚少管事,便想着通过施压张志牛、轻视孙宏业让他们自乱阵脚,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竟是如此收拾了张家。
她低下头,又翻看了两下手里的账本,冷哼一声,没有孙宏业的名字便没有他的份了吗?
那么大的差额还真以为她就相信是张家独吞了。
她伸手召来书兰,如此这番地吩咐了两句,好戏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