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三重谜题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蓝色的衣服

第八日，我们赶在除夕夜的前一天傍晚，来到黑鲨的府邸。

他从庭院的回廊走来，从幽深处走向光明，绿树丛间有些灯盏。黑鲨穿着蓝色的和服，那蓝比深蓝要浅一些。我赶紧低下头。

我随着上官忆走，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终于上官忆说：“我去看看孩子。”

我和黑鲨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我说：“对不起，我本来想去年10月份来看你的，你们。”

黑鲨没有说话。

我说：“对不起，我后面想明白了，你是为我好，才赶我走。”

黑鲨说：“我本来以为你死了，你们脱险后半年才告知我，这是否报复我当年趁上官忆生死未明而向你求婚？”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黑鲨说：“后来，我一直盼着你来见我，就算是朋友，也可以见一面吧，我想看你是否安好。”

我没有说话，我等着他诉说自我和上官忆沉船后，他对我的思念和痛苦，历史似乎在重演。

他没有说。他只说：“我只想你应承我，至少每年过年，偶尔节假日，来看看我和孩子，好吗？呵呵，你还记得孩子的生日吗？”

我不记得。

黑鲨说：“是我将你让给上官忆，‘让回’给他，谁亏欠谁多已不用说。我以为上官忆是恨你的，但他终是爱你的，我后悔把你送上了‘死亡之船’，但我知道你宁愿死也想和他走。”

我说：“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他死。”我知他表情愤恨，我终抬起头，看着他说：“我对你也是同样的。”

黑鲨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三个现在已都是孤儿，让我们三个过个圆圆满满的年。”

我说：“好。”半晌，我说：“我以为我拥有了许多，现在才知我失去了一些。能活着真好，我也想再见到你。”

黑鲨说：“我们都不再意气风发了，都有了心中的挂碍。我记挂着孩子。”

我低下头，垂下泪来。

我说：“我真希望我是个美好的人，免得让你们这么痛苦。若你们爱上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切都会简简单单。”

黑鲨冷声道：“你得到了，又伤害了我，就能大度将我割舍吗？以前你自欺欺人的谎言那么多。”

我早已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黑鲨哭着说：“我真想再拥抱你，上官忆或许会大度一点，给我片刻机会。上官忆平常和你在一起，我和你短暂相聚，呜呜，这让我锥心刺骨。”他吸了吸鼻子，我觉他挺直了背，他说：“可我不后悔，我对当日的决定从没后悔过。我不会和你牵牵扯扯，即便我爱你如斯，我更不会向上官忆乞怜。”

我抬起头看他，看到他流泪的笑脸。

黑鲨说：“自得知你脱险的消息，我就盼着你来见我，中秋节，我以为会和你赏月、吃桂花糕。”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笑起来，我的心情放松了。

黑鲨说：“我经常梦到你，梦到你回来见我，我必会准备一桌好菜，我怕你过的不好，我怜惜你。在梦中，我都任性的只接你入府团聚，而留上官忆在家等待，或在府外自便，哈哈。”他笑起来，又黯然道：“但我不能这样，不能让人笑话，不能拆散你们夫妻。”他又痴痴的望着我：“如果上官忆真傻到让你在这里单独小住，我一定会对你……”他又哈哈的笑起来，笑完了，又说：“每次梦醒我都会垂泪，我在梦中哭喊‘乐飞，你不要回来，我会忍不住，又会惹你伤心，你就再也不会见我啦’，我一定喊出来了！”他又哭起来。

过去，我很少见黑鲨哭，他对我常常是凶恶的、霸道的、贪婪的，又是温柔的、纵容的、敬怕的。黑鲨，你这么孤独！

突然，黑鲨又漾开笑脸，脸上充满了阳光，与天上的圆月争辉，“乐飞，你放心，我会终身不娶，最多纳妾，我会有所考量，现在我身边最珍爱的是孩子，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不会让他的地位受到威胁！”

我讷讷道：“黑鲨，你一直想要个完整的家，谁知我带给你更大的残缺。”

黑鲨笑着说：“没事，我不怪你。”

又过了盏茶时分，奶妈状的女子带着孩子走来，上官忆尾随。“乐飞，‘小枫’真可爱，我陪他玩了会儿。”上官忆说。奶妈将孩子递给我。我将脸贴在它的小脸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吃的饭是什么，我已不在意。饭后上官忆抱着孩子去寻一间暖和的屋子玩耍，似乎有意留出空间给我和黑鲨。

杯盘撤下后，摆上水果，我无甚胃口，黑鲨为我倒一杯果汁，我喝了几口。

黑鲨手撑在桌子上，笑着看我。我其实有些着急，我想快点去看看我的小可怜儿，我的小孩儿，可是上官忆不让我跟，我便只有作罢。我又一想，晚些我总能看孩子，便安下心来。

我微低头，间或看看黑鲨，让气氛不至于冷清。

黑鲨笑着说：“你身姿轻盈，像云朵遮住了月亮，风中飘落的雪花。你的脸似芙蓉、似晚霞，你的腰还是那么细，我真想为你系上白色的腰带。你风姿绰约，又妩媚，杏色的衣服光华烂漫，耳戴碧玉，手腕上挂满金镯和玉镯，挽起的发髻上还簪着一圈明珠。大衣底露出红色的轻纱。”又自嘲一笑，“你和我在一起时，穿戴缟素，从未这样让人赏心悦目。”

我狡辩道：“你以前也未这样夸过我。”

黑鲨说：“以前我笨，不会花言巧语。其实我已为你的明眸和贝齿而神思不属。”

我说：“再帮我倒杯果汁吧。”

黑鲨说：“好……你不爱吃石榴和榴莲了吗？”

我说：“我喜欢吃砂糖橘。”黑鲨为我剥一个，我接过，“我喜欢刚才上的鹌鹑和肥鹅，我明天想要勿忘草、素馨花、矢车菊、石榴花来插头发。”

黑鲨说：“花草明早就会有，明天会上你爱吃的所有菜。”

我笑着说：“我想要镶无色钻石坠子的翡翠手镯，并配套钻石胸针，胸针上的钻石要大一些，还要镶满绿色碎钻的网格头纱。”

黑鲨笑着说：“好，我尽快为你找寻、订做，哈，你终于肯要我送你礼物。”

过了会儿，侍者送上夜宵，有莱茵葡萄酒、虾糊汤、杏仁汤、酸奶布丁。

桌子下铺着厚厚的纯白羊毛地毯，远处是拼花地板，方才高跟鞋在上边踩出清脆响声，头顶上的水晶灯使灯光像花瓣。

晚上睡觉时，上官忆让我和孩子一屋，“我不想在黑鲨的地盘和你同床共枕。”他狡猾一笑。

在卧房中，锦被上，我抱起孩子，我喜欢黑鲨，所以也喜欢他的孩子。小小的生命，多么像他。黑鲨是否知道我最爱他呢？我想他不知道，我笑起来。

第九日是除夕，早晨我们三人围坐在桌边吃早餐。

黑鲨笑着说：“我们三人经历了无数风浪，我和上官忆见证了我幽灵会和其他帮派的无数牺牲，我们才能坐在一起吃这顿饭。乐飞在上官忆家，乐飞的孩子跟着我，我想我们两家已经血脉相连，还分什么彼此。以后上官家和叶家会世世代代，守望相助。现在是乱世，虽然分隔两地，但我是你们的伙伴，我们一路前行。”

上官忆鼓掌，“不愧是幽灵会会首的做派！来，干一杯！”他们举杯而饮。

黑鲨说：“现在我有了小枫，人生已算有了圆满，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的心变得柔软。看到外面那些孤苦无依的孤儿，看到他们黑白分明、纯真的眼神，我便想到‘小枫’，所以我收养了一些随我逃亡到中国的幽灵会众遗留的孤儿，他们有的患病，有的在撤退途中遭到伏击。我也曾捐款给中国的慈善机构，为着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因为我刚来此处时，看到他们，就想到我的发妻乐飞也是中国人，当时我以为你死了。”他温柔又释然的看着我。

我朝他轻轻地一笑。其实在故园，在当初幽灵会的宅院中，黑鲨就已经抚恤过许多战亡会员的家属，他曾和我说过。

我问：“黑鲨，你母亲出生在樱花之国，你们三木家族世代驻扎在岛国，我没想到你会反过来帮助中国。”

黑鲨莞尔一笑，“我并不全是为了你，我是我父亲的孩子，他是个中国人。”

我想起他的父亲叶将军。

黑鲨接着说：“我捐过几次款后，发现杯水车薪，也有的人中饱私囊。所以我现在做些药材生意，我已隐于幕后。”

上官忆说：“黑鲨，你真的能安然度日吗？”

黑鲨说：“上官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直在跃跃欲试。但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自你和‘邪恶势力’首领对决时起。你只是个‘游侠’，你已负过伤，你没有进入中枢的途径，况‘邪恶势力’说不定会追击你，只要你敢冒头。如果你再遇不测，乐飞怎么办？”

上官忆哈哈大笑，“黑鲨，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已报了家仇，也向邪恶势力做出伤害我的反击，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黑鲨说：“那就好。”又喟然长叹，“我已变得圆滑，我已不是当日的我，我再不能意气风发【改为：随心所欲/神采飞扬】，我已不是幽灵会之首。在这片土地上，我已没有那么多权利。但我不会让自己被羞辱、被折断，当我遇到挫折时，就会想到乐飞，我想她会勉励我坚守信念。”

我笑起来，“你一直是顶天立地的，虽然总觉得你在隐瞒什么，但我相信你有分寸，至少能自保。我不会担心。”

黑鲨调皮的说：“离开你后，我的世界更广阔！”

早饭后，黑鲨说：“乐飞，可以和我跳支舞吗？请满足我这个愿望。”

我说：“好。”

我去换了身衣服，换成大红色和服，腰间系着白腰带。昨晚的卧室中，衣柜里有许多我过去的衣服，没想到他都带了过来。

黑鲨倒是没换衣服，仍是早餐时那件蓝色和服，颜色比昨天那件更深一些。为何在中国他也穿和服呢？他不是自诩是中国人吗？我想到了，因为过去他在幽灵会里，在家中，都是穿的和服。

在留声机放出的音乐中，我们缓缓跳着舞，渐渐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舞步更缓慢。

黑鲨倔强的说：“我再不会让你流泪！”他是个话少的孩子。我已知道他是指别再担忧他和孩子。

隔了会儿，我说：“我相信你！”

又跳了几曲，我看着天花板说：“黑鲨，你胸怀宽广，你像大海一样，我喜欢你穿蓝色！”

黑鲨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