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李月芝刚走到庭心就遇到了颜同文和郭琴儿两个,她迎面站定了脚步。
“官人。”她先向颜同文道了一礼。
颜同文似是有些诧异:“你出门啊?几时回来?今晚间壁程家还有小宴。”随后想起什么,先解释地道,“哦,琴姐许久未听过书了,我带她去书场坐坐。”
郭琴儿在傍边挨着他的胳膊,笑靥盈盈地唤了声大姐姐。
李月芝低眉道:“我去趟净月庵帮姐们祈个福。”
“哦……”颜同文清了清嗓子,笑道,“对了,昨晚我回来在门前遇到瑛姐,她说的两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你们只是同裴府太太放出风说要给她招婿,但又不是说须得马上把人定下,你去祈福时还是要多为瑾姐求一求——不,”他又说,“多为戚府那位公子求一求。现在戚府那边的消息摆明是至少要等九月才来,瑾姐这里若安排好了,瑛姐那里万事好说,但反之却有不同,你是晓得的,戚府若因此挑剔起来,说不准就要影响瑾姐的事。”
话到最后,他看着妻子,语气更轻了些:“老爷那里若是问你,你也让他把瑾姐的事先顾着。”
李月芝脸上涨红,急道:“官人只顾交代,如何不先去与老爷说了再走?”
郭琴儿接了话笑道:“这话也只好让大姐姐去说了,老爷待官人严厉,此时他老人家一心为瑛姐打算着日后继承铺子的事,恐怕官人去说了反而要被疑心用意,但大姐姐是出了名的品性好,邻里称赞,老爷欣赏——”她说到这里一顿,又才续道,“你去说,就算他老人家有什么猜测,也不至于轻易动怒呀。”
“哎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一句两句话,都是为姐们好嘛。”颜同文伸出手轻轻扶了李月芝的肩,说道,“你受累。”
说完这些,他就领着郭琴儿径先出了门。
李月芝在原地站着没有动。
“大奶奶,”丫鬟红芙在旁边说道,“其实……大爷的考虑也不无道理,老爷对大小姐的事恐怕是有些心急了。”
李月芝没有吭声,又过了片刻,才抬眸吸下一口长气,出门往净月庵去了。
戚廷晖早已等在了庵堂里。
打眼一见李月芝主仆出现,他便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向着对方礼唤道:“颜大娘子。”
李月芝点头示礼,却并不言语,只是自顾先进了殿里,戚廷晖便落后两步跟在一侧,眼巴巴等她祈完福才又重新凑了上去,正要再主动说两句,却听李月芝缓缓开口问道:“既是碰巧遇上,戚公子若得空,不妨赏面喝一盏茶?”
戚廷晖自然无有不应,并忙道:“我先时已在庵里定了茶席斋饭,大娘子若不嫌弃,还请赏光。”
李月芝闻言不免觉得他这番安排有些张扬,既已先定了桌位,又何来“巧遇”?但思之又体谅对方是为向自己讨好,故也并不多言,颔首随他去了。
净月庵的斋堂自不如那些大寺大院的宽敞,两人勉强寻得窗角下一处坐了,这才压着声量说起正题来。
“敢问大娘子,二小姐那里一切可安好吧?”戚廷晖早已把这事惦记了两天,开口时不免有些迫不及待。
李月芝不急不慢地端起盏啜了口茶,又沉吟了两息,方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年春日里,我也来此处为她们姐妹祈过福,当时瑾姐曾卜了支签,庵里的姑子解说日后她的婚事恐要过五关,时至近来——我想起这事,不免越发替她担忧。”
戚廷晖听罢,连忙说道:“大娘子,我对二小姐实是一片真心,此番我决心已表,家中也答应成全,日后我也定会呵护她,绝不会有什么关口要她去闯的。”
李月芝向他微微笑了一笑,这笑很轻,像细风拂过湖面泛起又消失的涟漪。
“二公子对瑾姐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你心里也当明白,你家长辈意在院试之后才为你攀亲——也并未明说是要与我们家,想是有些别样打算的。”她说着,浅浅叹了口气,“常言道‘不会攀攀门楼,会攀攀对头’,我倒并非在意戚府门庭高贵,只不过看中你这个人有真心和才学,但公子既是人中翘楚,今秋一旦考得功名先进一步,恐怕戚家长辈就要重新衡量你的亲事,到时候也就不由得你说了算了。”
“不会的!”戚廷晖立即道,“我娘最是疼爱我,此番正是因我绝食表意,她那样强悍的人也肯让步。”
李月芝眉目间露出两分愁色:“绝食之举,有一不可再有二,否则一来你家中只当你胡闹;二来秀才之身若因瑾姐受苦,闹大了你让她如何自处?你父母难道不会因此记恨她么?这自然也就成了关口。若是如此,倒不如请公子及早斩断青丝,瑾姐这里我也好不惊动贵府便做了安排。”
戚廷晖脸色一变,倏地站了起来。
他深深就要躬下身去,却听李月芝低声疾道:“快些坐下,弗要让人看出端倪来。”
戚廷晖只得舂凹谷似地又坐了回去,但他既已听出对方想劝退自己之意,又如何能坐得住?刚挨着凳子,便立刻又急急道:“大娘子既然心疼瑾姐,也看重在下,何苦又只一味说些这消极之言?你我两方既有心,还请大娘子撮合。”
李月芝良久未言,戚廷晖左等右等不见她出声,焦急之下冲口说道:“瑾姐在南江也是数得出名的闺秀,你们不把她嫁给我,难道还舍得嫁给别人糟践么?!”
“我正是担心她空等你一场,临了却被人笑话。”李月芝虽神色从容地压着声音,脸颊却已有些涨红了,“戚公子,现下你家长辈态度模糊,你若真想把你和瑾姐的事定下来,依我看,恐怕只有先断了你家里人想待你榜上提名后另觅良配的念头,让他们知晓你得了瑾姐只会心有助力,而不因科考不顺失了意气。”
戚廷晖愣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会意了。
“我明白了。”他旋即说道,“大娘子这也是在考验我对瑾姐的真心,不过一次院试,我自然可以为了她放弃,只要能与瑾姐结百年之好,落第再考怕什么,我能为她做到。”
李月芝听他如此说,眼中不禁有些发热,她望着戚廷晖坚定的样子半晌,心底终于松快了些许。
她端起茶盏,佯作平常地向他抬了一抬手,语气低轻而郑重:“还望你们终成眷属,相伴始终。”
***
颜瑛在李月芝离开之后也出门去了花鸟街。
为了方便打听继哥的消息,王若兰近日都多在家里做活,颜瑛到戚家的时候,正好碰上她在帮戚敬和准备出摊的用物——自打儿子丢了之后,他也不再执着于赎回祖地,开始一面挑着骆驼担走街串巷,一面四处寻找孩子。
王若兰看见颜瑛过来,高高兴兴地顺手抄了一碗馄饨叫她吃,三言两语张罗着把戚敬和送出门去,便坐下来陪起了外甥女说话。
“你午间留下来吃饭吧?”王若兰道,“正好也同秀秀见一见。”
颜瑛携笑点点头,又把王若兰鬓边夹杂的银丝望了望,少顷,说道:“姨母,我再给你扶个脉吧,继哥还未回来,你们二老无论如何要把身体养好。”
“不急,先把这馄饨趁热吃了,你好些时候不曾尝过嘞。”王若兰慈爱地看着她,“莲姑,你可是近来忙着没有歇息好?”
颜瑛昨夜辗转无眠,早上对镜也知自己脸色不大好,见姨母察觉问起,她便顺势略作沉吟,说道:“昨晚做了梦,昏昏沉沉地没有睡得踏实。”
“姨母。”她默默吸了口气,“那个人……我是说,娘……认识的那个人,你晓得是谁么?”
王若兰一愣。
屋里安静了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颜瑛听见她姨母轻轻叹了口气。
“已是过去这么些年了,你又何必再自己纠结。”王若兰道,“这样的事,你母亲如何又会同我说?倘我知道了,必然是要劝阻她的。是你听见谁说起那男人什么了?”
颜瑛摇头,又顿了顿,把嘴唇一咬,说道:“我娘上了公堂也不曾道出他的名姓,可她挨打的时候,他躲在不知何处。”
王若兰看着她,默了几息,抬手拭向了微红的眼角。
“这怕不是她前生的孽债,不然好端端的秀才娘子做着,怎会叫人哄地做出这样糊涂事来……”王若兰有些哽咽地道,“颜秀才气头上又不肯周旋,公堂上威严深重,想是把那人也吓破了胆,他既救不了你娘,自也不肯冒头来陪着她受罪了。”
颜瑛低眉垂目,攥住了掌心。
“他们是狠心。”她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王若兰没听得清:“什么?”
颜瑛一怔,回过神来,抬眸摇首:“……我是说——”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小燕从外面进来,向颜瑛上覆道:“小姐,我买糖时碰着药局里的人,他说你要的那病人症状已收齐了,但还要与你面谈才好。”
颜瑛听罢,顿了一顿,方起身向王若兰道:“姨母且忙,我去看看。”
叫小燕来传话的果然是白墨。
颜瑛在一处茶摊上与他见了,不免心情复杂地道:“这两日我晕了头,原该早些让小燕去通知你的。”她说,“灵清寺那人的事我已不想知道,累你白白打听一场了。”
说着,她取了块碎银就要递给他。
白墨连忙推辞,恭敬地道:“小姐对小的有恩,哪里用得着这些。”他犹豫了一下,又问,“不过,小的想,小姐可能还是听一听有关那吴义的事才好。”
颜瑛便知灵清寺那人名叫吴义,闻言不免疑惑:“怎么?”
“这人前天被衙门快手一条铁链锁进了牢狱,说是收纳贼赃。”白墨道,“小姐也知晓,落了衙门里那些文书快手的手底下,若没有些打点,少不得受些罪。小的在衙门外头蹲了一日,发现他并非什么寓居寺中的孤人,而是也能求到银子来救命的。”
他说到这里,往茶摊周围巡了眼,方又压低声音问道:“这背后出银子给那跑腿婆子的人,小姐也认识。”
颜瑛微屏呼吸,隐隐已有了些预感:“……探花弄里的人?”
“正是颜家的丫鬟。”白墨如此说道。
一转眼都初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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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