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假,程槐清和许润没见过几面,一是因为初三寒假补课,二是因为课业重,从前一周回一次家改成了许敏虹一周去一次学校,给他送衣服和钱。
再看到许润,是开学以后的事了。
那天一直和程槐清去开水房打水的室友生理期肚子疼,她一个人去打水。
好在开水房就在女生宿舍楼背后,不算远,绕着宿舍楼走半圈就到。
程槐清拎着开水瓶到的时候人不多,前面只有三四个人。
她特意挑着这个点来,是初三的学生上晚课的时间,人会少些。
但就算没怎么排队,冬天白天太短,程槐清从开水房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开水房回宿舍的这条路没有装路灯,照明全靠着宿舍楼的灯光,昏昏黄黄,路上没什么人,有点阴森。
程槐清第一次一个人回去,她拎着开水瓶,提着一颗心,走得谨慎。
冷风飕飕,程槐清空荡荡的校服被吹得鼓起,路旁的行道树的枯叶“哗啦啦”响,她缩了缩脖子,脚步加快了些。
走到宿舍楼转角,一面长满爬山虎的墙壁后面时,程槐清身旁的林子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顿时不敢走了,站在墙角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却又听到另一串更清晰密集的响动,像是有谁在林子里走路,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男生的说话声。
是人,不是鬼。
程槐清松了一口气,扭过头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闯进她的视线。
是许润,准确来说是许润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在打人,一个在被打。
许润也在打人。
距离太远,程槐清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高高扬起的拳头,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狠砸在男生身上,男生头上被套了校服,一双手只能毫无章法地在空中乱舞,试图挡住不知道下一秒会落在哪里的拳头。
程槐清愣了愣,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润,心底慢慢浮起一点疑惑。
许润,他不是好学生吗?
她怔怔地站着,觉得茫然,也忘了回宿舍。
许润打完人一抬头就发现了不远处有人在看,他皱眉,抬手指程槐清的方向,李非顺着看过去,往地上啐了一口,长腿一迈,几步就追上了程槐清。
李非朝她跑来的时候,程槐清才回过神,想跑却已经来不及,被人高马大的李非堵在墙角。
李非是标准的小混混的打扮,校服敞着,头发剃成圆寸,嘴里还嚼着泡泡糖,目光凶狠,表情不善:“同学看到什么了,跑这么快?”
程槐清膛目看着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她瑟缩着垂头站在墙角,结结巴巴道歉:“对,对不起……”
李非嘴一撇,掸了掸校服袖子上的灰,吊儿郎当地开口:“对不起什么?什么对不起?”
程槐清两只手都握紧了开水瓶的提手,声音细如蚊子:“我不是故意要看……”
许润处理好那男生,慢吞吞地走上来,问李非:“怎么说?”
李非抬一抬下巴,看向程槐清:“正问着呢。”
听到许润的声音,程槐清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把手里的开水壶往上提了提,转过身:“哥……”
许润看到是程槐清明显愣了一下,皱眉:“你怎么在这。”
“来打水……”
李非也懵了,“润哥,你认识啊?”
许润绷着脸:“不认识。”
不认识还说这些。
李非嘴角抽了抽,眉毛一拧朝程槐清摆出个凶巴巴的表情,伸手推她的肩膀:“我不管你看到什么,管好你的嘴,听到没有。”
程槐清太瘦,李非力气大,被他一推,没站稳,后背撞到墙,疼得掉眼泪。
“行了。”许润绷着一张脸,推开李非,黑沉沉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槐清,“你走吧。”
程槐清到最后都没敢抬头看许润,拎着热水瓶低着头一溜烟跑了。
李非看了眼程槐清逃得飞快的背影,“啧”了一声:“怎么就放走了,她要是说出去了咋办?”
许润慢悠悠地拉上校服拉链,瞥他一眼:“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他要是告状,你要怎么说。”
“能怎么说啊?”李非嘿嘿一笑:“还不是润哥你说怎么说就怎么说。”
“诶,说真的,到底怎么说,润哥你可要和我对好口供。”
“不承认呗,难不成他还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打的他?”许润把衣服拉倒最顶,瞥了眼程槐清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转身招呼李非回教室上课。
——————
看见许润打人的当晚,程槐清一晚没睡着,她倒不是觉得许润会因为这个找她麻烦,她是担心这件事要是被学校发现了,许敏虹和老林要怎么办。
之前学校处理过一个打人的学生,对方家里赔了好几万才解决,家里哪有这么多钱。
偏偏人越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第二天程槐清中午回寝室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和好多人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她很敏锐地在那一群人里看见了政教处老师的秃头。
他们拦着回去的女生一个个盘问,问她们昨天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女生宿舍背后有人打人。
走在程槐清前面的人全都摇头。
说实话,许润打人的地方选得很隐蔽,要不是程槐清在那个时间正好从那个拐角路过,根本就不可能发现有人打架。
眼看就要问到程槐清的时候,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老师领着许润走了过来,和那群人开始交涉。
程槐清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不停地偷偷瞄许润,生怕他被认出来。
恰好许润站累了,侧身换了个方向,他很高,视野宽阔,很快便看见了队伍里的程槐清。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懒洋洋地抬手点了点眼皮。
程槐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乱说。
排到程槐清的时候,问题还是那几个:昨晚天刚黑的时候去了哪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摇头,一问三不知,很快就被放走了。
就在她以为没事了,准备上楼回宿舍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块石头砸中了她的小腿。
程槐清扭过头,看见李非正探头探脑地在人群后面冲她招手。
她想了想,朝他走了过去。
刚一过去,李非就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进了宿舍旁的小树林,满脸严肃:“你刚刚说出去没有?”
程槐清摇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李非松了口气,随即笑起来:“你还挺讲义气。”
“那个,”程槐清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你们为什么打人?”
“打人?”李非一撇嘴:“打他算是便宜他了,那小子长了张贱嘴,天生就该打。”
“他说你们什么了?”程槐清皱眉。
“他说我,他敢说我什么?”李非摆出一副十分不屑地表情。
“那他说你朋友了?”程槐清追问。
“那倒也不是。”李非看一眼程槐清,叹了口气:“唉,你个小姑娘别听这些。”
“你不给我说,就不怕我现在去把你们全供出来?”
“嗨,你敢!”李非一下蹦起来,人高马大的,瞪着程槐清,把她吓了一跳。
可能还是怕她说出去,片刻后,他放软了表情:“不是我不给你说,是你真不合适听。”
“你都能听,我有什么不能听的。”程槐清拧眉。
“好好好。”李非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心理准备,缓慢开口道:“他说许润的妈不守妇道,在他爸住院的时候和隔壁床的男的勾搭上,把他爸活活气死了,现在嫁给那个男的也不老实,在医院门口开了家水果店明着卖水果,实际上……”
“……”
……
程槐清死死咬着下唇,没说话,舌尖尝到一点腥甜。
——————
许润打人这件事,最后因为找不到证据,而不了了之。
程槐清和许润又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他忙着中考,她忙着期中,路上遇见仍是陌生人。
半期考试前的两个星期,课间她在写作业,突然有同学过来跟她说门口有人找,程槐清一出去就看到了靠着栏杆笑嘻嘻的方凯乐。
“你腿好了?”她惊讶。
“早就好了。”方凯乐拍拍之前那条伤腿,笑道:“拆了石膏,我奶非让我在家呆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上课。”
“你奶奶回来了?她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程槐清低头翻着手里单词本,听方凯乐半天没有说话,抬起头,见他满脸复杂地盯着自己,她怔了怔,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好无聊啊,程槐清。”他转过脸撅着嘴,好像怪她似的:“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真狠心。”
程槐清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恐怕以后要看我到烦了,吃饭上课都要看到我。”
“不可能。”他趴在栏杆上,表情有点失落:“我走读,每天还要回家。”
“那也没事啊。”程槐清安慰他:“我周五可以和你一起回家。”
“那就这样说好了。”他伸出小指和程槐清拉勾:“以后周五我们一起回家。”
从那以后,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程槐清总是能在教室门口,或者窗边看到方凯乐探头探脑的身影。
他总是提早来等她,好像怕她跑了一样。
其实程槐清不知道方凯乐为什么这么积极和她一起回家,明明一路上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她的生活平淡乏味,只能静静地听,偶尔魂飞天外,他突然提问,见她反应不过来还要生闷气,但下次还是要来等她一起回家。
就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凑在一起,一直从初春走到了初夏。
程槐清发现方凯乐不太对劲是快要期末考试的那个月。
连着两周他都说有事,然后不再来找她,单方面断了联系。
程槐清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尊重他的选择,没有打扰他。
那之后,她也在学校里看见过方凯乐几次,他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头发长了很多也没有剪。
她以为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直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被一群社会青年堵在墙角。
带头的那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染着黄头发,嘴里叼一根烟,臭着脸朝方凯乐摊开右手掌心。
程槐清看见方凯乐唯唯诺诺地从校服裤里摸出一把黄黄绿绿的碎票子递给他,那个人却仍旧摊着手,他抿抿唇又拿出几枚钢镚。
下午六点的阳光直射在他脸上,他被晒得眯起眼睛,额上冒出细碎的汗珠,脸色却苍白得不像话。
他越过黄毛的肩膀看到马路对面的程槐清,目光滞住,脸上闪过几分慌乱,扯了扯肩上的书包带子问黄毛:“我可以走了吗?”
黄毛用手指粘着口水数了数那把零钱,不耐烦地踹他一脚:“走什么走,这点钱就想走。”
方凯乐被踢得呲牙咧嘴,恳求道:“我钱全给你了,真没有了,就放我走吧。”
那黄毛眼睛往他脖子上一瞟,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绳,冷笑:“脖子上什么玩意,拿出来看看。”
那是块玉观音,是方凯乐的外婆去世前给他买的。
方凯乐隔着校服紧紧抓着玉佩不说话,黄毛脸色一变,把烟一丢,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叫你拿出来,听到没有。”
方凯乐一只手捂着头,仍紧抓着玉佩不放。
黄毛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见两个人走上前,去扯开方凯乐的手,把他架起来。
黄毛朝地上啐了一口,忽然跳起来,一脚踹在方凯乐的肚子上,方凯乐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眼睛却看向马路对面的程槐清。
她却只匆忙看他一眼,扭头就跑。
方凯乐怔了怔,心底有些泛酸,却还是庆幸程槐清没有莽撞地掺和进来。
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方凯乐身上,他蜷缩着身体,咬牙拼命拽着脖子上的玉佩,以防被别人抢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然后,打他的那群人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哄而散 。
他睁开眼,从眼睛的缝隙里,看见了追着那群人跑的学校保安,还有朝他飞奔而来的程槐清。
她的身后有一大片刺目的阳光,洪水开闸般朝他涌来。
我是方凯乐,我也喜欢清清[化了],许润你小子不要不知好歹[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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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