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看着篮子里一整筐的鸡蛋有些出神,说是晚些便回的人不知不觉竟已经半月未归。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屋外突然有叩门声响起,这偏僻之处黄昏的来客总是蹊跷,宋寒摸着袖口里的银针起身披了长袄开门。眼前人温润的脸上镀了层寒气,一席白衣外罩着狐领大氅,见宋寒笑意自眼角晕开。
“小寒!”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自然的将手中的包袱往宋寒手里递去,“你可让师兄好找啊,这是我托人做的狐皮斗篷,你冬日最怕冷了怎的穿这么单薄。”
宋寒捏着包袱还来不及反应男人便自顾自的往屋里走去,擅以毒克毒,传说中性子冷傲救人杀人全凭个人喜恶的玉面阎罗竟跋山涉水寻来只为给他的小师妹送件斗篷。
还没进门宋寒便觉眼前一晃,体力难支的向前倒去,江流一把将她接住,右手连忙搭上她的手腕,随即脸上一片阴沉,“噬心蛊,你还是找到他了?”
徐骁安一进门便见两人围坐炉火旁,男人满眼柔色的看着宋寒的脸,徐骁安脸色顿时僵硬脚顿在门槛处,感觉身上的寒气一瞬间透进骨头。
“杵在门口作甚?”见来人宋寒眼中有几分星烁很快便垂眼掩去,收回手将身后的凳子扯到身旁拍了拍示意他过来。闻言徐骁安脸色稍缓在男人审视的目光中大步迈进屋里,随手将身上玄色的大氅挂到一边长腿一曲挨着宋寒坐了下来。
“骁安,这是我师兄江流!”随着宋寒的话,徐骁安直直打量了男人一眼,抱拳道:“江兄”,江流笑着颔首,“小寒刚跟我提起你,腿竟这般活动自如了,可见她的医术更胜从前了。”徐骁安嗯了一声,随即摆出一副主人家的架势踱去鸡窝里掏了掏接着去了厨房。
江流转头却见宋寒嘴角带笑的盯着那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当年徐将军夫妇带她来到门中时瘦弱单薄的像个纸片人,眼中没有半点孩童的神色,一片空洞。十多年间他极少在少女的脸上看到这般发自内心的笑意。江流小心翼翼开口道:“小寒,噬心蛊毕竟过于极端,蛊虫还未成熟一切尚能回转。何况我见骁安对你、、、、、、”
“我还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宋寒的眸光一转寒意蔓延,似乎刚才的明亮与笑意只是江流的幻觉。
“骁安父母之事我无能为力,保下他双腿已是尽我所能,”秋水般的眸中墨色浓浓,“我和他都是以复仇为生的人,不该过多牵扯。”
江流蹙眉看着她此刻有些冷意的脸,眼前的人似乎永远停在了十三年前。噬心蛊以亲人之身养大移体后便会终生蚕食那人心脉却也不断修复强健,那人定然长命百岁但却余生的每一天都将痛不欲生,而以身喂养之人的损伤却是不可逆的。
宋寒看着欲言又止的江流脸色柔和下来,“师兄,不必再劝了。”随即眼中恢复平静将手中的温茶饮尽,“人生一世无论长短,所求如愿便是圆满!”
江流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大了,竟是连师兄的半句话也听不进去,”起身理了理衣袍从袖口处掏出一鼓鼓的袋子放桌上,“这趟顺道做了单大生意分点给你花,若有事便回门中,师兄现在可是掌门了!”
“谢谢师兄。”宋寒瞧了眼未与他推辞,起身随他出了门,看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的背影有些出神。这一幕落在徐骁安眼中便是期期艾艾,人都不见了还杵在那儿看,自己去了多日回来也没问个一二。
夜里便开始密密的落起了针尖雪,今日的徐骁安话少得有些古怪,两人守着炉火各自喝着茶。宋寒瞥了眼男人,他眉眼间已渐渐褪去了少年气,恢复极快现如今已找不到去年消瘦羸弱的影子,鼻梁高挺唇色红润,皮相骨相皆是上乘,修长的手撑着下颌一脸严肃。
宋寒不由得温声道:“冬日寒气重,腿可有不适?”
炉火温暖对面的人温声细语让男人神色见缓,“你给的药包每日都敷着,”双手搭上膝盖眼眸沉了一瞬话锋一转,“夜里却也常疼痛难眠。”
宋寒闻言倾身过来,男人也默契的抬起手腕,“那药包就两天的药效,”宋寒微微蹙眉摸着脉向语气不自觉的加重了些,“谁知你竟去了半月。”
徐骁安眼中一抹喜色瞬间亮起脸上的肃意全无,“本是第二日便回的,半道得信舅舅有急事找我便改道去了北炀。”
北炀距此来回怎么也得二十日,宋寒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徐骁安,男人脸上爬上一层薄红,眼睛却锁住宋寒道:“事态紧张当日没跟你说晚归,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说着伸手往怀里掏出了只通体冰色的镯子塞到了宋寒手中,“这是路上买的,不知你可喜欢。”
宋寒捏着镯子有些发愣,她不敢看男人此时的目光却默默将镯子收入袖中,突然心口一阵绞痛腥甜涌上喉头,今日竟是蛊虫成熟之日,它已经找到了心脉所在。强压下痛感,抬眼声音平静道:“按我的药方再续三月便无碍,明日我便要离开此处,你多保重。”
徐骁安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扯住正起身的宋寒,细看对方的脸上已然一片漠然,与上一刻的她判若两人。
心口一痛却还是不甘的问道:“是因为江流吗?”
“我有自己的因果需要了结,”宋寒漠然的避开他的眼神,“我的恩已尽我所能相报,我们也该各归其位。”
“宋寒,在你眼里我们就只有恩义吗?”男人眼尾发红直直的盯着宋寒,长久的沉默后最终在她的无言中败下阵来,颓然的将手松开大步离去。
门外落雪声簌簌,很快便开始积雪,宋寒的记忆流转。刚带回他的第一夜,屋外也这般大雪,拆开粘着皮肉的衣物时少年在昏迷中不停呜咽,她轻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背整整一夜。半年里他的手裹着一层层的药,自己为他擦身时少年每次都将通红的脸埋进枕头,三年的日夜相对,蝴蝶振翅时波动的何止一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