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街道上的彩灯依次熄灭,只留下去火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摆。
火又烧起来了,橙色的火光划破了黑幕,照亮了左邻右舍的屋墙
再过片刻,呼救声此起彼伏,原本安静的一隅天地马上响起了哀嚎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起纵火,但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是最后一起。
西凉人频频挑衅,潜入城池伤害大梁子民。
如今内忧外患,正处于大厦飘摇之时。
城里的守卫添了一倍,他们只消停了几日,抓不到人,抓到了也是死士,哪怕活着,也会让他们想尽千方百计自杀。
圣宸殿内,威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朝臣们立于君王前,只听李公公在殿门外大喊,声音尖锐悠长:“昭华公主到!”
殿内的群臣侧身拜辑:“微臣见过昭华公主。”
“免礼。”江瑟快步走到最前方,向君王行礼随后问道:“父皇叫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上向她招手说道:“你坐朕身边来,来人!给公主赐坐。”
江瑟行礼道:“儿臣谢过父皇。”
江瑟坐下后,看着殿内的朝臣,为首的是祁连将军和征东将军。
江瑟看到在后方规规矩矩站立的沈肆。
她没有开口,哪怕她知道父皇叫她来所为何事,她也不能急着发表自己的观点。
李公公站在一侧,婢女和侍卫们围在殿外。
皇上发问:“众爱卿们觉得此次西凉人挑衅我大梁,该当如何?”
众人面面相窥,随后站出来一个人,江瑟对她有印象,是李家的庶出小姐,进朝为官,但是不算高官,只有六品。
她很聪明,知进退,懂事理,在朝堂交际过程中混的如鱼得水。
至于为什么到不了高处,江瑟能看出来,此人太爱耍小聪明,鬼点子虽多,可大多上不了大堂。
大概是庶女,所以格外想要立功,但好在知进退,知道不行就会另找出路。
她穿着朝服,先后向皇上和公主行礼,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凉人屡次三番在大梁惹出事端,挑衅大梁国法,既然他们不听劝,那就再次出兵。”
说完,后面的群臣们出现了小声的讨论,皇上却问江瑟:“昭华,你觉得此举是否妥当?”
江瑟刚想站起来,皇上就说:“无妨,你坐着罢。”
江瑟有些发懵,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依儿臣所见,李大人的此法,可行。”
说完看了一眼李大人的方向,继续说道:“但也不算太好,和平解决不了那就武力解决,可是打战哪有那么容易,不仅要练兵,还要有军饷,有军粮,可军饷军粮从何而来?上次西梁一战,国库尚未充盈,现在出征,未免太操之过急。”
皇上点点头,问:“江爱卿,你觉得呢?“
征东将军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微臣觉得,李大人的此法可行,大梁上一次与西凉打便赢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此次只会打的更漂亮,不会有太多的亏损。”
江瑟皱眉,大约情急便失了分寸,直言辩驳道:“江大人说得倒容易,到时候打起来,城内城外里外夹击,是先护城内百姓,还是先抵挡外城的西凉军队?”
征东将军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看向江瑟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鄙夷,目光一闪而逝:“公主不必太过担心,里外都带兵守着就好,城与百姓皆安。”
江瑟直接气笑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刚刚看本宫的是什么眼神?城与百姓皆安?好一个皆安!万一西凉人在城内趁乱而行,趁机打开城门,那又该如何应对!”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边是立下汗马功劳曾经随陛下亲征的征东将军,一个是大梁威名在外的昭华公主。
皇上在两人没有再次吵起来的时候提前打断了,他皱眉说:“江瑟,你坐回来,征东将军也是为国效力,虽然此法确实不太妥当。”
“还有,不可对江大人无礼。”
江瑟对着帝王拱手拜辑:“是,儿臣知错,也请江大人原谅。“
江瑟站在祁连将军的旁边再次开口:“儿臣就不搞特殊了,儿臣就站在这就行。”
皇上冲她摆摆手无奈的应声答应:“行行行,都随你。”
皇上双手撑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朝臣递上来的奏则,内容几乎都一样,都在为对付西凉人的想法,他看着,没有抬头,直接问道:“沈凌予,你是新晋武将,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肆听到帝王叫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很意外,他走上前去,江瑟看着他的背影,只听见他说:“微臣觉得应该先治内再治外,应先安抚百姓,再去考虑西凉的问题,要先把城内潜伏在暗处的西凉人给揪出来。”
“但是,西凉人屡屡进城,防不胜防,不如先关三天城门,分两批人,一批在城里排查,一批在城外搜寻他们的遮蔽点。”
“速度尽量要快,只能关三天,少了来不及,快了城里城外生意便要周转困难起来了。”
说的不多,却字字在理,皇帝点了点头,沈肆退下后,又与朝臣们商议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么,搜查的事,是由沈肆提出,也该由他来执行了。
皇上干咳了一声,公公连忙命人端了一杯茶进来。
进来的宫女有些面生,长的倒是清秀,步伐稳当,丝毫不惧殿内的朝堂重臣。
江瑟见她面生,出于谨慎问:“你是新来的?以前是哪个宫的?”
宫女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低头,但是从江瑟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父皇手里的杯子。
她开口:“奴婢从前是在内务府做事的,公公看奴婢做事利索,便调到御前来了。”
江瑟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
她目光一闪,有一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行动快于一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上去将皇上送到嘴边的杯子一掌打翻了。
她高声厉色的问道:“你真的是宫女?你是哪里人?”
重臣不知发生何事,齐齐跪了下来,宫女并没有想象中跪下磕头认错,没有解释。
江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她现在已经顾不上思考,一切都没有犹豫的机会,她快速的走到父皇的身边,高声呵道:“来人!护驾!!!”
于此同时,那名宫女的袖口中溜出来一个短刀,她顺着握住,朝着皇上的放下冲去。
江瑟伸手从下往上用力拍开她的手臂,但速度没她快,只能硬生生挨下这一刀,一刀下去,血立刻喷涌出来。
李公公连忙护在皇上的身边。
围在殿外的侍卫们一齐冲进来,凭着多年在宫中的直觉,她高声大喊:“这些不是宫中侍卫,护住陛下离宫!”
话音刚落,武将们由于进宫面圣不能带兵器,所以赤手空拳与那群侍卫们争斗。
武器这方面落了下风,不好近身肉搏,还得避开刀剑。
江瑟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她是公主,用的首饰都是一等一的好,她直接拔出一个发簪,长度跟短刀差不多,她一边护着皇上,还得护着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整个圣宸殿乱成一团。
没过一会,皇城卫来了,如今宫殿里更是水泄不通。
她找好机会,用力一踢,把宫女踹了出去,又打翻了旁边的烛台架子,火焰立马将她包围。
她看着宫殿里的场面,气的发抖,怒声喊道:“快点!把他们引出去!”
沈肆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着向他飞袭过来的剑刃,直接用手握住,在用另一只手夺剑,有了兵器,就好办多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把他们赶出殿外。
江瑟把帝王送出去,喊道:“皇城卫!”
她没有管身后的宫女。
被烧起来也该死了。
屋里有要走火的迹象,这使江瑟更加着急。
身后传来阴森的声音,充满怨恨却又像期待:“皇帝老儿,去死吧!”
她撒出了白色的粉末,江瑟下意识拿袖口捂住口鼻,不对,父皇!
父皇反应不够她敏捷,反应不够迅速。
江瑟马上屏气去帮忙挡住粉末,来不及……
父皇咳嗽了好久。
江瑟心急如焚,皇城卫突破重围,终于把父皇送走了。
她捡起地上掉落的剑,深吸一口气,提剑,脚下一动,腾空掠出,速度迅疾如风,扬起右臂,这是她第一次提剑与人真正意义上的杀斗,脑子里不断浮现剑谱上的招式,不知是她平日里练习不够,还是此时太过紧张,对方与她连对几招都不曾落于下风。
对于自己的剑术,她一直都是很有自信的。
用剑不行,那就换!
她佯装攻入,左手迅速拔出簪子刺向他的胸口,但是被他一剑给弄飞了出去。
上当了。
趁着他以为自己破了江瑟的计时,江瑟的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江瑟直觉告诉自己,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好似能猜出来,想法却又消失在脑海。
她后退几步,施展轻功,两臂张开跃向屋檐。
她躲在树后,他们的招法很奇怪,也很熟悉。
但是她想不起来。
人都死了之后,留了最后一个活口,沈肆刚想审问,江瑟一跃而下直接了当的说:“沈小将军,不必问了,直接杀了吧。”
沈肆愕然,随即皱眉,他以为江瑟是在用意气用事,刚想劝解:“公主……”
江瑟打断了他:“你想违抗皇令吗!”
是的,江瑟及笄了,太后赐皇令,这是公主中最优秀的象征,更是权利的象征。
得皇令者,发号施令,皆为天令。
江瑟现在是在用公主的身份给他下达命令,不是朋友同党之间的商量。
沈肆嘴角一抽,也有些火气上头:“你总得说原因吧。”
江瑟直言:“能入宫刺杀,还是这种大规模的,你觉得这种人,能问出什么,不如直接杀了。”
沈肆无言,握紧剑柄,下定了决心,刀剑在脖颈脉搏处划过,刺客当场死亡。
江瑟大声说道:“皇城卫!”
“在!”
江瑟看了一圈,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们烂在肚子里,接下来的时间里,皇城卫会护送你们回府,之后,希望你们的出行……”
她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说道:“皆不要离开皇城卫的视线。”
众人明白了,这是要变相的监视。
但是刺杀天子不是小事,对待公主的命令他们也无法反驳。
江瑟走近了一步,离三位武将面对面说道:“抱歉,要委屈你们这段时间呆在宫中了,因为只有武将。”
她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才能养出这样的兵!”
她不相信西凉人会如此胆大包天,在城里扰出内乱,到刺杀天子,这中间的跳跃可不容易,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混到圣宸宫里的侍卫中,还能保证此次刺杀的成功,还能最快的得到今日朝中大臣和天子的消息……
江瑟想到这,浑身都是冷汗。
因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大梁的朝堂当中,甚至是宫里,出现了奸细。
还有一种她最不想面对的一种可能。
不是奸细,是受了西凉的贿赂,行通敌叛国之道!!!
江瑟憋着一口气去到父皇的殿中,太医排成两排给父皇看诊,商量药方。
宫中嫔妃听到消息都来了,跪了一地。
太监尖细的声音喊道:“昭华公主到!”
太医们纷纷行礼。
她直接走到父皇床旁,问太医令大人:“父皇如何了?”
太医令长叹一口气,面色不佳:“陛下吸入毒粉,这是西凉内城里才会出现的草药炼制而成,解药还在研制。”
江瑟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问李公公:“告诉皇祖母和母后了吗?“
李公公弯腰说:“回禀公主殿下,已经通人去传报了。”
江瑟点点头。
父皇尚年轻,也只有四十六岁,膝下子嗣不算少,只有三位皇子和四位公主。
外面的哭声扰的江瑟心烦气躁,她不耐的走出去,呵斥道:“父皇如今只是暂时昏迷,还未出大事你们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四阶以下妃级都给本宫退下!”
妃子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们,我们可是你的母妃!“
江瑟觉得荒谬,冷笑一声开口道:“本宫可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你们有何资格跟我叫嚣?”
许是江瑟的样子太过吓人,妃级低一些的马上就离开了,还有一些拉不下面子,但是看江瑟如今的模样也扭捏的走开了。
太监再次传来通报:“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宫殿中的人马上跪下:儿臣/奴婢/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太后过来问江瑟:“皇上如何?”
“暂且昏迷,解药……太医院那边还在抓紧研制。”
太后又问:“你呢?”
江瑟愣了下,继续回答:“孙女无碍。”
皇后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说,视线上移,惊声道:“你这叫没事?!”
江瑟闻言看去,有些疑惑,但是看到血之后才反应过来,从刚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神经紧绷的状态,这会才想起来,那个宫女刺客划了她一刀。
太后也走了过来,眉间蹙起:“传太医。”
太医连忙赶来,“哎呦”了一声,小心的把江瑟拉走了,仔细包扎着。
江瑟知道自己让母后和祖母担心了,乖乖的在一旁坐着,也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包扎好后,皇后过来跟她说:“弄好了就赶紧回宫吧,最近宫里不安分,你小心点。”
“对了,跟你一起的沈小将军,好似也受伤了,那孩子的爹在宫里关着,就怕污蔑了人家,你跟前也要先好好照料着人家儿子。”
江瑟一一应道。
出了殿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漫步回宫,在路上看见宫门外的沈肆,江瑟心想,真好,还不用自己去找了,走过去叫了句:“沈小将军?“
沈肆闻言回头看她,随即行礼:“末将见过昭华公主。”
江瑟摆了摆手,刚想开口,就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皱眉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腕抬至眼前,虎口处有一道很长的伤,伤口没有妥善处理还在流血,白色的绷带外面还在渗血,江瑟不满的问;“是不是没敷药?”
沈肆点点头,无所谓的抽回手,还对她安抚的笑笑,完全没把伤当做一回事:“无妨,一点小伤罢了,多谢公主记挂。”
江瑟一把拉过他就往凤仪宫拽:“沈小将军还是别死在宫中好。”
“春宁,把上好的金创药拿来。”
春宁的视线越过公主握着沈小将军的手腕,再看向虎口处,明白后说了声:“是。”
拿来后,江瑟小心的揭下一层层的白布,小心翼翼的样子惹笑了沈肆:“行了,不必如此小心,我不怕疼。”
“行了,本宫第一次伺候人,你就好好受着吧,受伤的人还逞强。”江瑟没好气道。
沈肆唇边带笑,“这不是怕你累着?”
“不累不累,你别跟我说话,包扎着呢,我紧张。”江瑟手上动作一再放轻,还朝伤口呼气。
“行。”沈肆这回乖乖闭嘴了。
眼看差不多后才接着开口问:“陛下如何?”
江瑟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不太好。太医的意思是,能救回来,但是日后身体会越来越差。”
沈肆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先代为监国,等日后父皇病情好转便能继续听政了,暂且无碍,明年皇兄就回来了,万事都有转机。”江瑟将眼下情形说与他听。
沈肆轻笑一声,调侃道:“你倒是豁达。”
江瑟坐在一边,小口吃茶,闻言也跟着他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未到穷凶极路的时候,何必给自己强加压力。”
“嗯,说得不错。微臣受教了。”
“嘁,你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