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宫中高挂起的彩灯上,泛着晶莹的光,小玉儿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字,余光瞥见江瑟走过来,忙站起来行礼。
江瑟好奇,凑过去看地上写了什么。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江瑟笑着,接过她的树枝帮她纠正道:“衢写错了,你蹲下来仔细瞧,我就写这一遍,下次如若再错,本宫可不理你了。”
回回都这么说,回回看见小玉儿写错字都忍不住走上来帮她纠正。
小玉儿的笑容甜甜的,不似冰冷的寒夜,她笑着对江瑟比着手语:“公主心善。”
写完了衢字,又添上了她没写完的两句,轻声念着:“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怎么?想出去玩了?”
小玉儿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哎呀,那惨了。”江瑟佯装可惜,撇起嘴可怜巴巴地跟她对视着:“本宫明年才及笄,明年的冬日才可带你出去看那繁华的上元灯会呢。”
“无妨无妨,奴婢等着公主便是!”小玉儿一点都不可惜,还反过来安慰江瑟。
这真是把江瑟逗笑了,跟小玉儿又靠近了些,语气开心带着点炫耀道:“不过,你今年不能出去,我却可以。”她骄傲的扬起头来。
小玉儿微微瞪大了双眼,好奇道:“为何?”
江瑟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刚刚蹲下来衣裙上沾的雪粒,嘴里还卖关子道:“你猜。”
景和帝请各位大臣入宫,一起吃元宵,江瑟挂念着上元节的灯会,就推脱不去。
殿外,她足下轻点,双腿腾空而起,跃上了屋顶,从上面往下看,宫道上来往的人都可以看见。
她左右看着,无聊的等待着。
寒冬腊月,飘着小雪,从高处远眺,红色的宫墙上放铺了一层薄薄的白,万家宫殿里都亮着暖黄色的烛光,最热闹的宫殿里响着舞乐,整座宫城披上了纯洁无暇的白纱。
她今日穿着喜艳的海棠红束腰亚金丝线裙,外套一件银白色掐牙镶边折枝花卉披风。
耳戴赤金缠珍珠坠子。
腕上戴着绞丝银镯。
头戴垂珠却月钗,日永琴书簪,并蒂海棠花步摇。
她带着帽子,银白色外袍上落了点点白雪,她此时安静的等着,乖巧的像个吉祥物。
幸好旁人往她这看是漆黑一片,况且宫中来往的人都谨慎小心,不会随意东张西望。
下方走来一个人,他走的稳当当的,面前一位宫女为他指路,是小玉儿。
他今日没有束发,随意的散落下来,一个白玉冠拢起两旁的头发,在月光下,他显的格外的柔和,他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直看上方,与江瑟对视。
江瑟不敢保证他有没有看到坐在屋檐上的自己,但是她好像看见沈肆对着她笑了。
到了凤仪宫殿门口,沈肆对着她说:“还不下来?”
江瑟这下回过神,手用力拍了一下瓦片,便飞跃下来,落在了沈肆的前面。
一旁的小玉儿紧张的看着她,焦急比划着:“公主小心些。”
沈肆向她行礼:“微臣见过昭华公主,公主万安。”
江瑟笑着看着他,眸光一闪,露出精光:“见过沈小将军,将军安。”
沈肆勾唇,看着江瑟,墨色的眸子里闪着深沉,眉梢处笑意微扬:“公主怕是想让微臣被诛九族。”
江瑟笑嘻嘻的玩笑道:“就开个玩笑罢了。”
“今日上元佳节,我们溜出宫可好?”
“溜?”沈肆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的字眼,他不解的问:“陛下不是让你出宫吗,怎的要溜出去。”
一提到这个江瑟就泄气了:“我还为及笄,不能出宫,先前只是特例。”
沈肆笑容更甚,轻轻挑眉,从喉咙处露出一声轻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哦,小孩子一个,出不了家门,还得被人管着。”
江瑟不服,插着腰抬头:“过了冬天,便是初春,到那时,我便及笄了!”
及笄之后,赐封地,予皇令,赏府邸。
沈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今不还没有及笄,那不就是小。”
江瑟没被激恼,拿身份压人是她惯用的手段:“沈小将军,放肆了哟,本宫乃是天潢贵胄,可大了。”
他淡然勾勾唇,一脸无害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故意说道:“行,是微臣放肆了,看公主在宫里兴致这么高,想必灯会也不必去了。”
“去去去!本宫错了。”江瑟咬咬牙,开口说道。
沈肆问:“打算怎么出去?”
江瑟一脸自信的答道:“你进宫没坐马车吗?我们坐马车出去,我就不信谁敢拦当今圣上重用的沈小将军。”
沈肆一脸无奈,只好对躲在暗处的侍卫说:“阿玄,去备马车。”
“是。”
江瑟坐在马车里,好奇的掀开帘子的一角,小心的看着。
沈肆站在马车旁边,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你在宫里长大,还未出宫门,有什么好看的。”
江瑟面对着他,另一只手朝他的方向挥了挥:“你不懂,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看什么都新奇。”
沈肆:“……”
做贼心虚,呵,还挺会形容自己。
沈肆想起在宫宴上,他悄悄对帝王说的话。
“昭华公主一直想去看上元灯会,她依托微臣带她去,还请陛下恩准。”
帝王喝了些酒,知道沈肆与自己的孩子交情不浅,思虑再三也就同意了。
沈肆还道:“还请陛下不要对昭华公主说与此事。”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往江瑟的方向看了过去,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激动,开心雀跃。
出了宫门,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外面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通明,行人都笑容满面,街道上有不少表演者,家家门前挂红灯笼,喜庆祥和,国泰民安,灯火阑珊,照亮整座京城。
沈肆扶江瑟下车。
她笑容灿烂,杏眼中映着各色的灯笼,亮闪明灭可见,裙摆因为走动的幅度轻轻飘摇,青丝舞动。
人潮拥挤,沈肆无言走在江瑟旁边,她因为感到新奇好动不住,沈肆就护着她,不着痕迹的将人群避在身侧。
有一处在卖十二生肖的花灯,有一个兔子花灯,小巧可人,尾部还有一支梅花样式,她拿起来,抿唇微笑,看着沈肆,眨了眨眼睛,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肆无奈,向阿玄招招手,阿玄上前来拿出一颗碎银,卖灯的大娘大惊:“哎哟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多啦!”
江瑟听闻立马说道:“大娘,无妨,这位公子人傻钱多,你尽管赚去就行。”
大娘一听,做生意做了这么久跟个人精似的,哪是真不要钱,只是需要一句话能让她拿的安心罢了,笑呵呵的拿下银子,对沈肆说:“公子可真疼爱娘子,愿你俩百年好合啊呵呵,百年好合!”
江瑟蒙了,她还未及笄,怎么就成沈肆的娘子了,她连忙摆摆手说:“不是的大娘,你误会了,我不是……”
“多谢大娘美意,只不过这位姑娘其实是我家妹,今天跟我偷溜出来玩的。“沈肆突然开口。
江瑟被他拉走,她皱着眉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就成你妹妹了?”
沈肆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某人不是说我人傻钱多吗?”
江瑟拍开他的手,又打了他一下:“某人不是说我是小孩子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沈肆被她气笑了,摇摇头,肩膀耸动,只好推着江瑟转移话题:“那边有放河灯的,要不要去看看?”
“要!”
小河潺潺流淌,河面上浮着万千的花灯。
浮着万千的祈祷与愿望。
她转身看沈肆,刚想开口,沈肆就已经拿了一盏极其漂亮的花灯送到她面前:“知道公主喜欢,已经给你买好了。”
江瑟欣喜的笑了笑,连忙拿过花灯,里面带着一小卷纸,坐在岸边,拿着笔,写下来一行字:
“愿我大梁持盈昌盛,和平万年。”
沈肆看着她写完的,身为武将,更能懂得希望家国平安的这种愿望,而他也开始慢慢了解到江瑟的全部。
江瑟小心的将花灯送入水中,看着她顺着河流涌动,流向远方。
江瑟转身,发现身后有个戏台子,台上的角儿身姿细长,舞动的流连婉转。
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唱的是《桃花扇》江瑟驻足听了片刻,满意的转身跟沈肆说:“他唱的真好,要是能进宫里唱就更好了。”
沈肆瞧了台上的角儿一眼,确实不错,也配合着江瑟点点头。
江瑟满意的看着,转头往身后的集市看去,兴奋的拉着沈肆说:“沈小将军,我们去吃元宵吧!”
沈肆任由她拉着,问:“你在宫里没吃吗?”
江瑟摇头晃脑的说:“吃了,但是没在宫外吃过。”
两人走到卖元宵到铺子上,店里的生意很好,两人找到地方坐下,江瑟大声说:“老板娘,两碗元宵!”
“好嘞!”老板娘亦大声回复她。
没过一会两碗元宵就端上来了,老板娘笑嘻嘻的说:“哎哟,公子带妹妹出来玩啊,灯会那边的灯谜去看过了吗,榜首是一个元宵样式的灯笼,听说可精致了。”
江瑟一边将元宵送入口中,因为太烫嘴巴微张向外吐气,黑色的芝麻盈满口腔,她一边看沈肆,想看看他作何反应,沈肆也看她,无奈的叹气:“行了,太晚了,宫宴快结束了,公主该随微臣回去了。”
江瑟耸拉着脑袋,只好说道:“好吧好吧。”说完又急切的问:“那你明年还能带我来吗,立春的时候,便是我的生辰,待我及笄,便不用偷偷出宫了。”
沈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芝麻,沉思片刻,应下:“行行行。”
两人走出集市,后面是万家灯火,前面是辉煌的皇城。
家和万事兴,国泰升民安。
灯会河畔,远处有几个花灯因为碰撞而翻掉,载满愿望的纸张也被河水弄的破烂。
承载着愿望的纸条,也被无情的河水冲刷。
坐在马车里,江瑟将脑袋搭在窗上,看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手里还紧握着沈肆送她的兔子花灯。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睡着了,大概是马车太稳,灯火阑珊迷人眼。
沈肆提前跟侍卫们打过招呼,江瑟就这么露着脑袋,也没人拦着。
沈肆看着熟睡的江瑟,到底还是小姑娘,玩了一个晚上就已经累的不行了,他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江瑟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两只手抱起她,尽量小心。
进了凤仪宫,皇后等在殿门口,看到来人,立马露出笑颜,她上前去,领着沈肆去江瑟的寝殿,放下人后,低头外出,全程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东张西望打量少女的寝殿。
沈肆在皇后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微臣先行告退。”
皇后点点头,又吩咐道:“春宁,去给公主擦擦脸,好更衣就寝了。”
春宁:“是。”
寝殿里的烛火摇曳,直到被春宁一一吹灭。
在睡梦中的少女,还在轻扯着嘴角,仿佛还沉浸在上元灯会里的繁华景象中。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观灯乐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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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元灯会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