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归 第1章 梦忆前尘泪如泉

西凉皇宫内，江瑟端坐在书案前，执笔在面前的册子上写着。

良久，她放下笔，朝窗外望去，才发觉雪已经停了。

走到檐下，她看着残雪压在枝头，阳光照到雪上露出晶莹的光，洁白无瑕，像一块玲珑剔透的白玉，思及此，她不由想到了故人，不禁有些伤怀。

春宁端着茶盘走过来，发现江瑟站在檐下，好担心地问：“娘娘怎么走出来了，外头风大，可小心着凉。”

春宁是她的陪嫁丫鬟。

她舍身放弃家人，放弃胞弟，孤身一人，奋不顾身的陪她来到了西凉这个狼虎窝。

而她自己则是大梁的嫡公主，封号昭华，名江瑟，为西凉的和亲公主。

一开始，西凉王确实对她不错，她封了江嫔，再侍寝之后才封了妃。

但是，以她的身份，进了西凉的皇宫，要不是异性嫔妃不适合当皇后，她也该是个贵妃，但是侍寝之后才封妃，这个妃位，便是奖赏的意思。

这是西凉皇给她下的第一个马威。

亦是她遭受的第一个耻辱。

可是，却在这年冬天，皇上公然废了后，抬她入了中宫。

今年，也是江瑟来到西凉的第六年。

今年，也是大梁与西凉再次开战的一年。

“无妨。”江瑟冲着她安抚地笑笑，“只是发现雪停了，出来看看雪景。”

春宁看了看外头并不能算作是“景”的天地，接着狐疑道：“这还没大梁的雪景美呢，等回到了大梁，我们年年都赏雪！”说着连她自己都说激动了。

“好啊。”江瑟嘴角漾着笑。

江瑟对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突然长叹一声，春宁连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母后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江瑟回答道。

那是五岁时，她刚被太后接走带去亲自抚养教导，她经常背书，有些时候背不出来，就一个人偷偷到寿康宫外面的角落去哭，不敢让人发现。

皇后偶然路过，见到她，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就对皇后抱怨，说书太难背，想回凤仪宫。

皇后听完沉默良久，最终只对她说一句话。

她说，人活一生，不求功德无量，但求平安喜乐，她只希望她的小江瑟过的幸福安乐就好。

她不敢对江瑟说书难背就不背，也不敢把人抱回宫里，只敢对江瑟说，平安快乐就好了。

江瑟那时不懂，不懂皇后的处境是多么艰难，家族的施压，皇帝的施压，太后的施压。

家族将门楣荣耀托付在她身上，皇帝和太后希望她能做一个贤良的皇后，为帝王料理好后宫事宜。

没人懂她的那时身处绝境的绝望，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在怨她，为什么不带她回凤仪宫。

十岁大病一场，皇后终于忍受不了，将她留在了凤仪宫，后来江瑟长大了，懂得了皇后的苦楚。

皇祖母想要她端庄华贵，不喜形于色。

父皇想要她温柔舒雅，才华横溢。

母后只愿她平安康健，喜乐一生。

所幸，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想到这，她不禁开怀笑出，但很快又被别的悲伤环抱：“我懂得了母后对我的包容和爱护，也一直像她所说的那样，活得潇洒恣意，可真正到了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我却开始胆怯。

我怕我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好。

我怕千百年后无人再记得住昭华公主的名字，我怕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再无人知晓。”

江瑟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忧愁却围绕在心中。

春宁心疼她道：“公主不必忧虑，沈将军定会冲破西凉的城池，带公主回家。”

回家，这是一个很美好且幸福的词。

她摆手笑笑，走进屋去：“我有些乏了，想去睡一觉。”

春宁跟在她身后说好。

她去收拾江瑟刚刚写的东西，随口问道：“娘娘快写完了吗？”

江瑟拔珠钗的动作一顿，随后说道：“写不完了。”

春宁不解，问她为什么。

江瑟说：“未知之事，如何能写。”

春宁一知半解的点头，又问她：“这还没提名呢，娘娘想好取什么名了吗？”

“想好了。”江瑟又拔下一根簪子。

春宁收拾好东西，连忙过来伺候江瑟，接着问：“叫什么呀？”

江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会知道的。”

思绪渐渐飘远，她躺在榻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陷入了梦中。

梦中的画面就如同江流逆涌而来，势不可挡，将她席卷入前尘往事中。

景和三年，是春分，大梁宸皇后诞下一女，为景和帝登基以来第一子，皇上赐名为瑟。

叫作——江瑟。

意为与后琴瑟和鸣。

皇后赐一小字，为念。

念，常思也。

嫡公主生于风仪宫，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

同年，江南水患得以解决，大旱之地下了一场雨。

意为大祥。

她是上天赐予大梁的祥瑞。

景和九年，公主颇受太后喜爱，在公主寿宴，太后赐予封号，名昭华。

日月昭昭，意为光明璀璨。

未及笄便得到封号，昭华公主的事情瞬间传遍天下。

画面转到景和十七年。

凤仪宫内，有一女子身穿浅蓝色宫装，长裙尾处落地，外面套一层薄透的白色轻纱，紫蓝蝴蝶暗纹隐显于裙摆之间，头戴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装饰着宝蓝点翠珠钗，发际上插着球形珍珠步摇。

面色红润，圆圆的杏眼因为笑容儿眯着，正值初春，暖阳照在她的白色轻纱上，透着轻柔的光。

那是如今满京城，哦不，整个大梁都赫赫有名都昭华公主。

名为江瑟。

她在凤仪宫中快步穿梭，还因为嫌弃婢女走得慢而一把拉住她行走：“春宁你快点，昨日小玉儿可跟我提了，御花园里的桃花苑，桃花全开啦。”

这么说着还不够，她还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自己的婢女，恨不得把满腔的喜悦说与她听：“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母后今晚能给我们弄桃花酥吃！快点，我们去看桃花，顺便摘几枝回去。”

她眉眼弯弯，笑容满面：“我们快去，听说父皇今日宣了臣子进宫面圣，肯定抓不到我偷懒逃功课的！”

春宁只能在后面连连说好，几次都想挣脱公主的掌心，急起来就说：“殿下，您快放了奴婢吧，这不合规矩。”

她苦苦说着，一时没注意已经到了宫门口，江瑟一下子就放下她，不满的看着她：“规矩规矩，你整日都是规则，你作为本宫的婢女，就该守我的规矩，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

“不然，小心我罚你。”江瑟眉眼得意，好似这么说能吓到她的婢女一般。

春宁一阵语塞，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公主说的罚，不过是不给她吃糕点那般简单，可她是奴婢，本就不能吃那些主子们才能吃的东西，这叫什么罚呀。

江瑟兴奋的又点了一个丫鬟：“小玉儿！你和本宫一起去！”

春宁心想：“刚刚还抓着我的手走一路呢，现在就去找别的丫鬟了。”

小玉儿听见公主唤她，抬头，眼神亮晶晶的望向她，随后小跑过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江瑟一把拉走了。

江瑟领着二人兴冲冲的赶到桃花苑。

粉红的桃花盛开，粉色的花瓣盖住了天，苑旁有一条小河，河面上浮着散落下来的花瓣，就在这个苑中，天地都变成了粉色。

一席微风吹来，还透着些许微凉，花瓣纷纷落地。

江瑟满心的欢喜和激动，在苑中小跑着，一路跑跑停停，直到走到桥边，桥的对岸是一座亭子。

名桃缘。

桃缘亭中传来一句威严的话语：“昭华，你怎在这？”

江瑟听到这句话，这个声音，笑容顿住，呆滞的转身，看见人后，立马行礼：“儿，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

身后的婢女们齐齐跪下：“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好了，平身吧。”

江瑟听到这话马上就好好站直起来，忐忑的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帝王，视线一移，旁边还坐着一位少年。

应在与她的父皇下棋。

江瑟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竟比二哥还要好看。

二哥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只是性。冷淡，脸上总是没有表情，让人怪觉得生分的。

而面前的这位男子，他的头发高高束起，身穿宝蓝底玄色的茧绸直缀，外面套着白色刻丝鹤氅。

他注意到江瑟的目光，他看向她，对她笑，挑了挑眉，他的桃花眼中就如这漫天花雨般，带着温柔缱绻，少年剑眉星目，乌发朱唇，五官精致。

江瑟看着少年起身，对他欠身，双手举于前方，他说：“微臣沈肆见过公主殿下。”

江瑟缓过神来，看着他，摆了摆手，说：“额，平身，平身。”

江瑟走过去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沈肆？！不就是祁连大将军的孩子，沈世子吗？”

皇帝不悦的看向她：“你才反应过来？”

江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举止太过激，不好意思的笑笑：“儿臣，平日里不注意这些世家子弟，才想起来。”

皇帝看着沈肆，说了句：“昭华这丫头，平日里骄纵惯了，凌予莫介意。”

凌予？沈凌予？应是他的小字。

正想着，沈家世子开口了：“无妨，公主乃千金之躯，骄纵些也是在所难免的，微臣觉得，公主在陛下的教导下，很是可爱。”他的话语里满是无所谓。

可是江瑟却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取自《世说新语·品藻》

“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取自《宋史 太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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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忆前尘泪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