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鸟雀在枝头跳跃,春风从廊上吹到廊下,日光耀眼如璀璨明珠,正是普通而又美好的人间时分。
花远山闭眼按捺住心头苦痛,转过头对慕天河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慕兄了。要是没有慕兄,药王也不会帮我这个忙。”
慕天河连忙摇了摇头:“哪里,花兄太见外了。没能为七童治好眼睛,我也十分抱歉。这孩子很聪慧,只可惜老天残酷,实在可惜。”
花远山却回过头,重新看着远方,视野里分明没有人,可花远山却仿佛能看见花满楼的一举一动似的。
仿佛他能从屋外看见,屋内的花满楼正笨拙地翻出衣衫,谨慎地分别领口和袖口,然后小心地穿在身上,又将衣带系紧的过程。
“其实他很聪明的,小时候跟别人捉迷藏,他都知道别人在哪里,但就是装作看不见,跟他玩的每个人都很开心。”
“我的几个孩子里,他的心最细,知道每个哥哥姐姐都喜欢什么,过节的时候把礼物放在他们枕边。”
“他喜欢写字,也喜欢看书,刚开始眼睛不好时,他还求着别人读给他听,后来他怕麻烦别人,就自己趴在书页里闻墨迹的气味。有时候被我撞见了,他还会说是在打盹……”
花远山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承不住了,他索性不再压抑,任由泪水划过脸庞。
“我带他出来寻医这么久,从来没看见他哭过。其实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他都是故意不让我看见的。”
……
慕天河听着花远山的自白,心里也十分地不是滋味。
他想起昨晚那小丫头来找他,在花厅里冲他哭着大喊:“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他与晚秋月之事,俨然已铸下大错。晚秋月性子决绝,坚决不肯再养这个女儿,可慕天河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也不可能在这时与她相认……
父母犯下的错,却要让孩子承担,她又何其无辜呢。
想到这里,慕天河却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他突然看向花远山,动容地说:“倘若日后我有个女儿,不知道七童愿不愿意娶她。”
花远山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却喜出望外:“慕兄此话当真?”
慕天河点了点头:“嗯。七童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女儿若是嫁到你们花家,一定会被好好善待。”
花满楼那时还只是个普通的盲人小孩,没人指望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成就,能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这已经是对他格外的优待了。
于是花远山当即就应了下来,这一应便是十五年。
而这十五年里世事变迁,慕府渐渐失去了往日荣光,江南花家却越来越兴盛繁荣。
当年在闲庭小院里的信口许诺,或许两家主人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谁又能知道,原来慕天河当年的信口承诺,其实并不是安慰的客套话。
慕天河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并给她选中了合适的夫家。
***
晚云烟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相信花满楼说的话,不相信那个人曾为她考虑过。
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满口谎言薄情寡义的骗子。为了他自己的安稳前程,他有亲生女儿也不认,任由自己孤苦飘零,受尽世人的冷眼欺负。
所以她才要报复他,要偷走他最重视的宝物。
花满楼静静地面对着晚云烟,欣喜于如此靠近她的呼吸。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和她一样震惊,但是随后,一切真相便在他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命运的轮盘早在多年前就已转动,这些别离和相遇,都是注定的缘分。
花满楼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他轻轻抚摸着她柔嫩的脸庞。她没有躲,这让他更加安心。
“慕庄主早就打算结成这门亲事,你说他是守诺也好,是别有用心也罢。他早就做好了安排,即便我不愿意,他也会设计我娶你过门。”
晚云烟抬起头来,怔忡地看着他:“什么?”
花满楼笑了笑:“其实这场比武,本来就是他设计的一箭三雕的戏码。他让慕有为在比武名单上写我的名字,就是想逼迫我争夺无归剑谱。若我有心取得剑谱,他便会要求花家兑现十五年前的约定;若我无心获得剑谱,他便会故意说出这个约定,利用我的愧疚之情,为你和少庄主的未来保驾。”
晚云烟听得迷惑,仰着头问花满楼:“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愿意嫁给你呢?”
“他当然不能确定,所以他给了你选择的权利。”花满楼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所以他说话的声音愈发缓慢了,“你手里拿着剑谱的钥匙,倘若你不肯嫁给我,我也就拿不到剑谱了。”
晚云烟很是愕然,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看似简单的比武大会,后面却掩藏着这么多的心思。慕天河到底对她是什么感情,那是一种仿佛大雨过后的天空,让人感到既平静、又悲伤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