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灭小山河 第12章 千金一笑（6）

不知有哪些地方可游玩，方泽卿便只是漫无目的地带着良月在街边走走停停。

神都不愧为都城，白日里人头攒动，热闹程度远非山野小镇可以比拟。尽管到达此地已有数日，方泽卿依旧对周围一切颇有兴趣。

远处一阵骚动，马蹄声混着车轮急疾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方泽卿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外部车厢装饰华贵的马车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全然不顾街道之中有许多百姓来不及闪避。

“唉……又是这位……神都城之中不知还有哪些事是这位不敢做的……”

“……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亲爹如今圣宠极盛……”

“咱们小声点儿，让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人群之中有人低声交谈，习武之人耳力极佳，虽隔得极远，方泽卿仍听得一清二楚。

方泽卿“哗”地展开折扇，那扇面上山水画岚气清润，他今日一袭月白衣衫，容貌整丽，十足的富家小少爷派头，立于人群中，如珠玉混入瓦砾之间。

他用扇面遮住嘴唇，侧头小声问身后的良月：“良月，你知道这马车的主人吗？”

“回少爷，这是何丞相独子。”良月回道。

“丞相……是不是比齐琢的官还要大？”从穷山僻壤来的方泽卿有点拎不清。

这话有点贬低自家主子，良月顿住一息，“……是的。”

“哦。”方泽卿了然，怪不得敢当街纵马，只是他最见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

忽的，有女人尖叫：“蕊儿，快回来！蕊儿！”

原来是方才街边避让马车的百姓太多，人潮涌动，原本牵着自家闺女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被人群冲出街道中央，而前方即将驶来的马车并无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那女人想要冲出去拉回自己的女儿，却始终无法在人群中挤出道路，只能无助尖叫。

眼见小女孩躲闪不及，马蹄下一瞬就要踏在她的身上。方泽卿倏地合上折扇，飞掠至马前，在围观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捞起小女孩退至一旁。

等到众人定睛一看，如珠似玉的小公子怀抱女童，自空中轻盈落下，神采身姿恍似天人下凡。

方泽卿弯腰把小女孩放在地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抚一笑：“没被吓坏吧？”

旁的大人看方泽卿样貌昳丽，但还不至于认不出他的男儿身，小孩儿则不然，她看着方泽卿，长得漂亮还会飞，于是呆呆地脱口而出：“……神仙姐姐。”

“不是姐姐，是哥哥。”方泽卿认真纠正，被小女孩错认他也不恼，终归是对他容貌的一种认可。

“蕊儿！”

女人终于挤到小女孩身边，急切地检查完自己闺女没有哪里受伤后，她抬起头，正想答谢恩公，可是人潮之中哪里还有白衣少年的身影？

*

良月虽然身手不错，但方泽卿要甩掉她也并非一件难事。

果然不是他功夫不到家，是齐琢太恐怖，要说其他人在他面前还是很难讨到好的。

马车终于停在一处府邸门口。方泽卿悄然落在府宅靡丽非凡的屋檐之上，观察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快步行至马车前的侍从十分熟练地在车辕一侧跪趴下，肠肥脑满的锦服男子由左右两名侍从分别扶着，踏在方才跪趴的那侍从身上，缓慢下了马车。

这丞相独子看着年岁和齐琢相仿，却是满脸横肉，加之面容中十足的猥琐，叫人看了心生厌弃。

只一眼，方泽卿这种爱品鉴他者容貌的人就把这丞相独子评在了齐琢之后八百里开外。

马车上还有其他人，几名衣衫凌乱仍旧泪流不止的少女被侍从自车厢之中推拉出来。

方泽卿眯眼，怪不得那死胖子一脸餍足之色，原来方才当街纵马时他在车厢里留连美色，也不知是强抢了哪里的良家妇女。

他心想，今天不整死这个死胖子他就不姓方。

随后，侍从把那几名少女拧送至府中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隐去身形一路跟着几人的方泽卿一阵咋舌，他以为齐琢的府宅已经够豪华，没想到这宰相家中更是奢靡，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院门口还有几位护卫在把守着，侍从在其中一个耳边交代几句便退下了。

方泽卿推测里头恐怕有更多被抢来的女子，那人真是禽兽不如。

他得想个法子把人救出去，然后放把火烧了这胖子的家。

几名护卫他自然能轻松解决，只怕惊动了府宅其他人，此时天色尚早，不便行事，方泽卿耐心在树中等待时机。

*

暮色逐渐幽深。

站了一天的护卫耐不住疲劳，打了个呵欠，和旁边一位同僚唠嗑起来。

“你说这里边不过都是些小娘们，公子何必叫我们弟兄几个在这防着？”

“可别小看那些个娘们，性格烈着，前天还有几个要逃，得亏被其他下人撞见了，”另一位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听说公子亲自过去抓人，有一个不怕死的居然还敢咬我们公子，被打死了。”

“也是可惜，要是公子也能赏那么一两个……”

“别乱说话，被公子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闲谈间，两人皆未注意到手提纸灯笼里烛火摇动一瞬，似乎被清风拂动。

小院的房内，女子细碎的啜泣声传来，在琼堆玉砌的小院中回荡，格外幽怨。

方泽卿小心翼翼地凑近房门。

女子哭泣声中依稀是几道低语劝慰的女声，方泽卿踌躇，自己来得好像不太是时候。

身后有脚步声，听脚步的轻重，是女子。

方泽卿趁那人没注意，先一步闪身至对方身前，捂住对方的嘴，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姐姐，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想来救你们的。”他努力向对面的女子传达自己的善意。

那女子定下心神，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年郎如阶庭兰玉，美艳无双，若不是少年同她表明身份，她说不定还以为这是何远那畜生新掳来的美人。

方泽卿见那女子只是凝视自己呆愣不语，继续道，“姐姐，我现在放开手，你不要叫，好不好？”

少年如星眼眸中十足的真挚，女子信了他的话，轻轻点头。

方泽卿放开手。

“我叫方泽卿，方才失礼，还望姐姐谅解。”

“不碍事，”女子笑着摇头，“我叫桃红。”

*

随后，桃红领着方泽卿入了房门，一一为他介绍。

算上今日新来的少女，小院中有八名女子，她们全都是被丞相那独子何远强抢而来的。从前远不止她们几个，只是何远性格暴戾无常，一时不虞，就能活活折磨死被他叫去伺候的女子。

也有人想过逃跑，只是她们这些弱女子，纵是在家中也干过些活计，终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算从小院出去，一旦被那些下人围堵起来便无计可施了。

前天便是，逃跑失败后，有两个又被何远凌虐致死。

新来的少女听后更是浑身发抖，她们从前便听说何远无恶不作残暴至极，今日轮到自己落在魔头手里，惊惧得不能自已，眼泪簌簌落下。

坐在房间中央的女子神色淡然，桃红告诉方泽卿，她名叫秋玉。

她们这群女子多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女儿，除了秋玉，她爹爹从前是秀才老爷，秋玉跟着他，比她们懂的事情多了些。

秋玉这时开口说：“小方弟弟，你能来到这里，我相信你是有些功夫的，但我们这么多柔弱女子，恐怕你身手再好，也无法如你所说，将我们救出去。”

另一位女子名叫香兰，她也想通其中关窍，接话道：“我们知你是好心，只是到时候连你也被连累，落在何远手中就不好了。”

少年玉雪可爱，仅仅是同情她们的遭遇便打算施于援手，她们感激不已，但何家权势滔天，她们也不愿意让这少年因为她们鲁莽行事，遭受灭顶之灾。

“其实我已经想好法子了，”方泽卿说，“就是不知道各位姐姐觉得可不可行。”

房中众女子看向他。

“桃红姐姐刚才说，待会戌时何远会在你们之中挑一个去到他房中，到时我假扮成那个姐姐去到何远身边，给他下毒，其他人听了手忙脚乱，我再四处放点火，烧了他家，到时候府中乱成一锅粥，我们就好走了。”

“我探查过了，马车所在的地方离这个小院很近，”方泽卿问桃红要了笔墨，简略画出路线，“大概在这个位置，足够姐姐你们逃过去，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已经出了城。”

“只是如果逃出去了，姐姐你们就不能待在神都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钱财的话不用担心，我已经摸清财库位置，我会给姐姐们多拿点……”

方泽卿一说起歪点子简直滔滔不绝，回过神来才发现房中一片寂静，他眨眨眼：“姐姐们为何不说话，这个计划行不通吗？”

神情极其无辜，仿佛刚才计划下毒放火偷盗钱财的那个人不是他。

其他女子一开始以为这少年郎单纯可爱，谁曾想原来是个混世魔王，怪不得有胆子同何远叫板。

桃红说：“泽卿弟弟，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