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二家有些年道没这动静了,这是啥事又碍着二儿媳妇了,把锅都给砸了?”
老院里动静不小,院门口看热闹的挤了一堆,有位年岁大的,是听着声音过来的,站在人群后面,蹙着眉不明所以的问。
“你老还不知道呢……”他旁边的人接过话,把上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这人说了。听得这人直摇头:“唉,自作自受啊,自作自受……”
正说着李香出了来,众人被她的气势所慑,所过之处都自动让开条道。
李香沉着脸也不抬头,顺着道儿往外走,忽听人群外一阵骚动,有人粗声粗气地喊:“怎么回事儿?都让让,都围在我家干啥,赶紧让让……”
未几就见两个粗壮大汉自人群外挤了进来,恰好跟李香走了对头面。
原本对李香心存敬畏的村民,见状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原来来的两人正是钱银的大哥钱金并他儿子钱壮。钱金与钱壮长相及其相似,都是四方脸膛,古铜肤色,看着就是个实诚人。
钱金率先看到李香,咧嘴一笑:“他二婶儿来了,在门口呆着干啥,进屋里去坐……”
她刚从你家出来,不单坐了,还把你锅给拍了……周边的村民在心中腹诽,眼睁睁看着适才还一副泼妇样的李香像是换了个人般,眼神躲闪着对着钱金与钱壮勉强笑了笑,“大哥和石头回来了……那个,大哥,石头,对不住了。”说完绕过两人,一脸心虚的离开。
杨氏做事虽不地道,可拍人家锅在村里可是结死仇的才会干的事儿,钱金父子平日对他们家多有照拂,李香对着他们没法不心虚。
“诶,他二婶儿,他二婶儿……”
钱金没听明白李香的话,眼睁睁看着她随着招呼随着飞快地消失,不解的挠挠头,回身冲着围观的村民道:“大家伙都别站在外头了,都进去坐……”话未说完,村民已呼啦啦散了精光。
张张嘴,钱金难得纠结的皱了皱眉。
钱壮拽了拽身上的包袱,盯着自家大门,不太确定地道:“我怎么好像听见我娘在哭?”
钱金细听,可不是么,自家婆娘哭天抢地的正哭的热闹呢,当下甚么都顾不得,父子俩拔腿就往院里跑。
进了院,没见到人,杨氏哭号的声音却清楚了不少,自动过滤掉其中的污言秽语,听见里面反复出现的李香的名字,本以为她被人欺负的父子俩对看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要说杨氏这个人,对自家男人、孩子和老人都好的没话说,对外人缘也不错,可因着性子爱掐尖,又为自家考虑的多,为人处事上不免有些自私自利,尤其与妯娌李香总是合不来,两人闹了也非一两次了,但闹的这般大那还是在十来年前,这一次也不知为的甚么。
“行了,别哭了!”钱金父子心事重重地进了堂屋,杨氏还坐在地上拍着腿哭,钱金一眼看到西面灶台的锅上多了个大窟窿,露出自家压酸菜缸的石头,没好气地斥了杨氏一句。
杨氏一梗,抬头见是当家的和自家大儿子,眼泪顿时“刷刷”地流的更凶了,“当家的,石头,你们总算回来了,老二媳妇儿那个黑心肝儿的,把咱家锅给拍了……”拉着钱金的裤腿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
“娘,你先起来。”钱金心里装着气,不说不动的,钱壮看不过,弯身把杨氏扶起来,“有啥话,咱们到屋里去说。”
杨氏擦擦脸上的泪,瞄了眼黑着脸的钱金,跟着儿子往西屋走,钱壮又拉了把钱金,钱金冷哼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娘,”让杨氏在炕沿上坐好,钱壮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好,坐在了杨氏身边,“娘,你跟爹和我说说,你跟二婶儿好端端的这又是为啥?”
“还能为啥,还不是为了你那亲事……”杨氏的眼眶又红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同钱金和钱壮说了,当然,有些不妥的地方她都含糊了过去,饶是如此,钱金父子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娘!"等她说完,钱壮不赞成地道:“娘,我走前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事儿不成,你怎么还去找二婶儿?!”
“怎么不成,柳家那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性子还好,打着灯笼都难找,就这条件,人家还不要聘银不说,柳瘸子还许了十两银子的嫁妆,那可是十两银子啊……”想到差一点儿就到手的十两银子和儿媳妇儿,杨氏心疼的直锤胸口。
“十两银子怎么了?咱们是那种娶不起媳妇儿,贪图媳妇儿嫁妆的人家嘛?!就为了十两银子,你舍不得霞子就去算计老二家的二丫,二丫也是你的亲侄女啊!你还是不是人了,你这么干让咱们家今后怎么面对老二一家子,怎么抬起头来做人!老钱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钱金把身上的包袱摔在炕上,气的直拍炕沿。
别看杨氏平日在家耀武扬威的,钱金轻易不发火,发火了她也怕,也不敢高声了,缩着脖子小声哼哼:“那……那我也是为了老二一家好么,他家刚给大宝买了个哥儿,日子过的紧巴巴,柳瘸子可是说了,要是二丫愿意,他肯出二十两银子的聘银呢……”一眼瞥见钱金瞪过来的目光忙住了口,委屈地瘪了瘪嘴,“就算是我做错了,老二家的也不该拍了咱家的锅啊,没仇没怨的……”
“没仇没怨的?你忘了当年你撺掇着娘把大宝领到山上扔了的事儿了!还有这次,二丫差一点儿就让你给推进火坑,换成别人家那就是死仇!这还是他二婶儿看在爹娘的面子上只拍了锅,要不且有你好看!”
钱金半点儿不留客气,把杨氏数落的抬不起头来。
钱壮在一旁闷头听了半晌,猛地起身,梗着脖子就往外走。
杨氏忙问:“石头你刚回来,不在家歇着出去干啥去?诶……”
“你别管他!”自家儿子的性子钱金知道,看着老实其实拗得很,这会出去指定是去老二家了,当下也不再理会杨氏,只问:“咱娘呢?”
杨氏指了指东屋,暗中撇撇嘴,刚才动静恁地大,也没见老太太出来,要不也不至于让李香拍了锅。
钱金不管她心里转的心思,整了整衣衫就去了东屋。
东屋炕头上,钱老太太盆似的坐着,手里拿着件褂子正在缝补,见钱金进来,笑弯了眼:“金子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钱金憨憨一笑,在炕沿上坐了,问:“我爹呢?”
“他闲不住,非要去地里看看。”
钱老太太放下手里的东西,抚上儿子黑堂堂的脸,眼里都是心疼:“瘦了,也黑了,在外面没吃好睡好吧?”
“哪能啊,娘,我这是壮了!”钱金赶忙把胳膊举给钱老太太看,又拿过老太太的烟袋锅装满,点着,双手递到老太太手里,方又说:“这次的活儿不错,一人一天三十个铜板虽说少了些,可吃住的是东家管,吃的都是管到饱的。”
“娘,”钱金的声音低了低,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来放到炕上,推到钱老太太跟前,“这是这次做工的工钱,娘你收着。”
钱老太太吧嗒两口大儿子亲手装的烟,眼皮耷拉着看了看荷包里的几小块碎银子并几十个铜板,叹了口气:“再是东家好,赚的也是辛苦钱。”眼角若有若无的瞟过屋门,抬眼看向自家儿子:“你把钱都给我,不怕你媳妇儿跟你闹?”
“她敢!”钱金回答的毫不犹豫,又把钱往钱老太太跟前推。
老太太白他一眼,嗔怪道:“看把你能的,你在外干活累是累,你媳妇儿在家可也不容易,又要管小的还要管我这俩老的,里里外外家里地里的不少忙活,她做错了事,你说归说,可不能兴秧子。”杨氏这个媳妇儿虽说有诸多毛病,可人谁没些自己的小心思,总体她还是满意的。
钱金挠挠头,嘿嘿笑:“我知道的,娘。”
“好了,”钱老太太抽完最后一口烟,从荷包里捡出几块大些的碎银子,把剩下的一小块儿并那几十个铜板连同荷包复又递给钱金,“这些让你媳妇儿拿着,也省的平日买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还得跟我要。”
“嗯。”钱金不再推辞,又跟钱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装了袋烟,拿着荷包回了西屋。
“这些是娘让你收着的。”杨氏还在屋里抹眼泪,钱金把手里的荷包扔进她怀里。
杨氏赶忙接住,打开看看里面足有两钱的碎银子并几十个铜板,也忘了哭,喜滋滋地起身就往放钱的柜子那处走。
钱金从炕琴里拿出要换的衣衫,不忘给杨氏泼冷水:“下晌去石铁匠家买口锅回来,别忘了。”
一口锅可要百来个铜板!杨氏一跺脚,顿时觉得手里的银子轻了一半,好心情也飞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