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收复的捷报已经传遍天下,宋应元变得忙碌起来。
他奏报朝廷的奏章列下了新的清单,向国内索要了长枪、推车、弓箭、铁蒺藜。当然他要的最多的是让日桑人闻风丧胆的火炮,他甚至希望大明的火炮匠人能来新济国,帮助新济人使用火炮,甚至造火炮。
当然他还提出了更多的军资。
写完这些,他自己都笑了,心想自己幸亏天高皇帝远,否则又要被那些御史骂他狮子大开口了。但战争就是打的银钱,要想赢,只有花钱。
他还命人收拾了平城的宫室,邀请新济国国王,重返平城。
“恢复平城,实乃我圣天子神武布昭,天威赫奕之所至。国主应重回平城,得民归附,重振朝纲。”
新济国国王宣回平城前一天,一场早到的春雨把平城洗刷得干净。空气中的硝烟润化无形,街道残留的血迹洗刷干净。纵平城这样的北方城市,早春的花儿也露出了花苞,草木抽出了绿丝。一派生命的奇迹。
新济国人民仿若从冬眠中苏醒,走上街头,迎接他们的国主重新归来。
当新济国国王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遥望他那失而复得的城池。他第一次发现城中鳞次栉比的屋舍居然一直排向高耸的牡丹峰脚下。屋舍前已经站满了重新归附的百姓,密集地让这个新济国北部最大的城邦,显得拥挤。
他百感交集,重重的闭上了眼睛,激动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再次睁开眼,泪水已经模糊了眼前。那晃晃耀眼的日光把这个城市照得鲜亮。
曾经他和小西将军一样,看不上这个北国的都城,觉得它孤傲而荒凉。匆忙之中就把它舍下。
但此刻,沐浴着胜利的阳光,他开始爱上这个希望的城市,这是他的起点,他将从这里开始,重新夺回他的故土。
他还是新济这片土地的王。
当晚的宴会如期举行,连重伤初愈的李若松都亲临了。他已经勉强可以自己行走,但身边还是带着一个小厮,会偶尔搀扶他一下。
大明猛将李若松,平城之战一战封神。本就战神一般存在的他,自带肃杀之气,睥睨一切的眼神更是让所有人都颤抖的站了起来,众人目送他蹒跚地走向高位。
新济国国主——宣本该等着他的叩拜,却为了制止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眼看着这个杀神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李若松抬头见了,笑了笑,撑着他那小厮的手,低了低头,道:“还请国王见谅,我这伤怕是不能跪拜了。”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宣的脸上。新济国朝臣默默握起了拳头,他们希望宣能拿出一些王的威势来,至少呵斥一下这个桀骜不驯的明朝将领。
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坐下了。
李若松自然也坐下了,还拉着他的小厮——秦慕琅坐下,秦慕琅推了他一把,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站到他身后。
宋应元一眼便认出了她,也见识了他们俩那藏不住的腻歪,浅笑,并不戳穿。
若以前,左议政大臣金元定会站出来替他的国主讨回面子,但他今天心中压的事太多了。
他的姐姐金希一直是他无法抉择的痛,他不想她再为家族投入那个火炕。但整个金氏一族,似乎并不在乎这个棋子的死活。他们希望金希尽快回到宣的身边,让金氏坐稳这新济第一家族的位子。
这让金元左右为难,他实在空不出过多精力来处理这种礼节上的龃龉。
宴会开始了,金氏的一些族人纷纷有意无意的看向金元。有的面带虚伪的笑意,有的悻悻然的看好戏,更有一位直接上来给金元敬酒,低头悄悄的说:“你有一个好姐姐。”
金元脸色变的晦暗,重重吸了一口气,来安抚自己心中的不安。
他看向宴会中间的舞池,出神。献舞终于开始,舞者登场了,他的心提到的嗓子眼,捏着酒杯盯着舞池中央。
一曲舞完,他含泪笑了,但金氏族人却怒了,他们纷纷起身,一起冲上来,全然不顾众人惊讶的眼神,恨不能扯着金元大打出手。
宋应元却突然上前,端着酒杯来到金元面前。那群金氏族人见他来了,愤恨不甘地退了下来。
“金大人合作愉快,后面我们还要收复王京,你可要多多支持呀。”宋应元瞟了瞟那些人道。
金元勉强凑出点微笑回应着,“那是自然。”
就在金元重新吸了口气,打算独自面对金氏众人的刁难之时,宋应元凑到他耳边道:“有人让我告诉你,你姐姐自有她的路要走,你不必为她背负什么。她的路不管荆棘与否,她都会走下去,请你不必担心。”
这话寥寥数语,却卸下了那金元那沉重的心,让他恢复了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傲气,脊背直了些,手一拢,朝宋应元致谢。
宋应元点头应了应,回头看了看李若松身边的小厮,见她正等着自己,便举了举酒杯。
李若松见了立刻把秦慕琅拉到身边,吃醋道:“这话我不能传吗,非得他?”
秦慕琅冷眼看看他,“你那么蹒跚的走过去,得多惹人眼呀。”
李若松气得嘴一噘,不再理她。
这时休静法师已经来到他们面前,行了一佛礼,笑道:“不知老衲上次算得准不准,将军的心上之人可否归来。”他嘴上是个疑问句,眼睛却直接看向秦慕琅,似乎说的是个肯定句式。
李若松对僧兵的作战最为敬佩,对休静也颇为敬重,立刻托着病体站了起来,“大师算得自然准,但似乎金大人那里倒是不太准。”
休静知道李若松指什么,颔首笑了笑,”金贵妃已经死了,回来的不是她,是妖孽。”
李若松见这老和尚有些顽固,差点透露自己曾经见过她的事。但秦慕琅扯了扯他,自己问道:“大师,难道漂亮女人就是妖孽吗?”
休静听得出秦慕琅话中的话中有话,没有丝毫的不悦,甚至带着慈祥的笑意回答道:“她所经历的惨痛的过往已经让她如同走了一遭地狱之火,从那里重生的只能是鬼,是妖孽。”
秦慕琅听的眉头皱起,她刚想反驳,休静又道:
“你身体里的那个人也经历过地狱般地捶打,她的疯狂,你不是也见识过吗?”
这一问让秦慕琅眼睛睁大,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僧人。她居然看穿了她的身体,还看透了牧云格。此刻的秦慕琅其实已经五体投地,只是反应欠了半拍。
李若松是个脑袋转的快的,抓着休静问:“她体内那妖孽可否请大师除去。”
秦慕琅一听,脸色煞白,急急的拉住休静,“不要,是我夺了她的,怎能如此对待原主人。”
李若松一听哼了一声,扯了秦慕琅一下。
休静却挽了胡子,定定地看了看秦慕琅。“施主慈悲,不过她的气数已尽,没有多少时日了。但,这最后的日子才是关键,到底是她夺了你的气数,还是你赢了她的身体,就看这最后的日子。若想不被吞噬,切记,不可大悲大喜。”
秦慕琅一想最近牧云格的确很少出现。还记得上一次,她就就奄奄一息存着病态了。心突然坠下,沉沉的落了。她很彷徨,不想被牧云格吞噬,却又觉得自己抢了牧云格太多。
李若松听后,显得很高兴,握住秦慕琅的手,道:“我终于只得一心人了。”
秦慕琅知道他一语双关的意思,但却还是心事重重,“这样好吗?”
李若松在她腰捏了一把,“你就是心太软。”
此时正是宴会的**,歌舞早已成了陪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俨然成了主角。但歌舞升平的美梦很快被一声军报打破,纸醉金迷的众人来不及清醒,只能定在当场。
平城宫门带着沉重的尾音,伴着疾驰的马蹄声,护送着一个军士来到宴会上。他一抬眼,发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莞尔一笑的他还是朗声道:“报告经略大人,李子贞将军已经拿下开城。”
开城,王京最近的城市,他们又更近了一步。
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睛都放了光。有些激动地踱来踱去,有些已经拍掌叫好了。
宋应元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若松。
李若松笑着哼了一声,怯意了搂住了秦慕琅。
宋应元知他在故意炫耀,摇了摇头,转身向新济国国王宣,行了一礼,“恭贺国主,如今平安、黄海、京畿和江原四道皆已收复。收复王京指日可待。”
国主宣激动地喘着粗气,缓缓站起身,脚刚挪了些,就左右看了看,见他的内官人朝他直摇头。脸上带了点怒意,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如此约束,气得他甩了袖子,下了高位。径直来到宋应元面前,颤抖的握住他的手道,“多谢上国天兵,助我复国。多谢,多谢。”
李若松偷偷地和秦慕琅咬耳朵,“你看他这样子,像不像本想跪来着。”
秦慕琅给了他一肘击回复。李若松轻轻地撒娇道:“又打人。”
秦慕琅心思哪里还有心思和他**,她远远的看了看新济国国王宣,一股子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这如傀儡般的人生能护住金希吗?
她这个三流编剧,本来万事俱备,却临门一脚发现男主角选错了。她转头看了看霸气四溢的李若松,摸了把他那俊秀的脸,叹了口气道:“感觉他一个王,活得还不如你。”
李若松把她腰一搂,“自然不如我,我有你。他只有一团糟心事。”
“这不都赢了吗?”
“宗室后宫本就不宁,朝臣还战队撕扯。我听说已经有人上书要他立刻解散义军。”李若松冷哼了一声,不屑道:“王京还在日桑人手里,就要自断手脚,也就他们这群腐儒想得出来。”
秦慕琅脸一下子灰暗了许多,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她把事情想简单了。
但戏还得演,只能见招拆招了。
……
新济国王室终于在这场盛大的宴会后,入住了平城的宫室。但白济王朝的旧宫明显不太欢迎他们,当天夜里便给这个命运多舛的王室上演了一场白衣女鬼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