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乍然同出一室,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和谐。待柳离收拾妥当,门口的人仿佛掐算好了一般,帘子掀开,四喜和四指各端着一盆水入了屋。
裴九依着程序净手洁面,而后用茶水漱口。柳离的规矩却要繁琐的多,只见他先用温水净了手,吩咐四指倒掉盆内的水。重新换过一盆之后,命人取来一勺盐、两捻眉心茶,放置水中静静溶解。待那茶叶子完全舒展开,水中可闻到淡淡的清香气,这才用指尖沾了点水,先擦眼睛,而后洗唇。待将脸上娇嫩的部位全部都清洁一遍,这才打湿布巾,从上到下擦了两回脸。
饶是裴九一个女子,都叫柳离的所为惊得说不出话来。四指和四喜更是面面相觑,二人神色皆是古怪,却又不敢吱声。
里里外外换了三盆水,柳离才算将脸洗完。可怜四指大清早满院子倒洗脸水,最后竟累得瘫在走廊上。
在柳离跟第二盆洗脸水较劲的时候,裴九就已经收拾妥当。眼下他不收拾完,下人也不敢往上送食,只得忍饥挨饿的坐着等。
待柳离收拾妥当入了内间,裴九已经饿的受不住,只得将脑袋搁在桌子上,左摇右摆,仿佛在滚一只球。
柳离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可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是饿了?”
裴九狂点头。柳离便对着外间的四喜吩咐道:“吩咐下去,上朝食吧。”
柳府的朝食向来丰盛,荤菜三样、素菜两种,一份虾仁苦菜汤,并着几种不同的果子和甜糕。
裴九这几日正打算减肥,也不好吃的太多。捡了一块糕小口小口的嚼着,不时低头喝上几口汤——当着柳离的面,她这吃相极文雅。
柳府的厨娘做点心堪称一绝,味道鲜妙,入口既化。裴九吃了一块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偷偷拿了一块。直到将肚子填的半饱,这才抬头往对面瞧去。
可叹她兴致勃勃的吃了这么久,对面那位小郎君竟然连一碗汤还没喝下去。柳离清早一向都没什么胃口,若不是有裴九陪着,他怕是连半碗汤都喝不下去。眼下皱着眉将那虾仁咽下两个,取出丝帕擦了擦嘴,抬手吩咐四喜:“撤下去吧。”
“郎君可吃饱了?”四喜也觉得他吃的太少,打算再劝一劝。
柳离摇头,态度十分果决:“够了。以后朝食可少拿一些,我吃不下太多。”
四喜闻言先是一喜,听他这意思,这几日怕是不打算回潇湘馆了。听出了柳离话语中的端倪,四喜乐呵呵的将食盘撤掉。
柳离净过口之后起身,对着门外的婆子吩咐道:“告诉刘管事备马,就说我要出门一趟。”
裴九正盘算着如何出府,听了这话立时眼前一亮。忙跑过去抓住人,在他掌心划拉道:我也要出府。
瞧她这一脸急躁样,难不成还想去藏娇馆?柳离脸色一黑,沉声道:“不准。”
“我有急事。”裴九双掌合十,不住的对柳离哀求。
柳离突然想起藏娇馆的那位小禾相公,当日她送给他一只簪子,怕就是定情信物。眼下这般着急,定然是急着要与情人见面了。
好说她现在还算是自己的娘子,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吃里扒外。望着裴九急切的面容,柳离心情又开始烦躁。
踱步行至门口,一只手掀开帘子,柳三郎怒气沉沉的说道:“你若是真这么想出去,那也随你。只是奉劝一句,做事千万要小心着些,倘若被人发现那些腌臜事,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说罢甩开帘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裴九叫他训斥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觉得他大约应该是在指自己偷了柳府珠宝的事。只是眼下她明目张胆的跟着柳离出门,自然不用再偷东西。
趁着四喜不在,裴九偷偷唤来四指。吩咐外院备下马车,主仆二人跟在柳离身后就出了门。
柳府对内眷管理的极严,平时若想出门,须得经过上头的夫人批准,到李嬷嬷处领了令牌才可。但若有夫君陪同着,自然就可省却了诸多麻烦。
柳离前脚骑马出府,裴九的马车随后就跟了出去。守门的仆子以为是小夫妻两个外出游玩,也没为难,极痛快的将马车放了行。
说来也是托四指这个大嘴巴的福,昨日她抓药的时候吵吵嚷嚷一路,闹的全府人都知道郎君搬到了紫竹居。既然夫妻二人已经合了房,今日一同出游也算情理之中——虽然这王五娘还是个傻子,但只要自家郎君乐意,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二人先后出府,皆是奔东面而行。过了坊市,柳离策马去了城南,裴九则驾车去了城北。实则柳离还留了个心眼,与裴九分开不久,他特意策马往回追了一程。直至看见那马车一路向北,奔的就是藏娇馆的方向,这才怒气冲冲的离开。
裴九不知自己被人跟踪了半路,一路上倒是兴奋的紧。四指在外驾着马车,过了坊市和茶肆,裴九便凑了出去。
主仆二人坐在车辕上,眼睛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铺,心中都有些激动——在柳府那一亩三分憋久了,现在看见条狗都觉得新鲜。
“我家就在南山脚下,改日有机会,一定带娘子去家里坐坐。”虽然卖的是死契,但四指与家里一直都有往来。眼下出了柳府,难免想回家里看看。
只是眼下时间紧迫,当务之急还是要帮娘子去找大夫瞧病。四指只得收了心思,驾车往药铺方向走。
大约一个半时辰,马车停在张钱的药铺门前。今日裴九十分幸运,药铺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四指拴好牲口,搀扶着裴九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进了大堂,只见钱柜里面站着个身材瘦小的药童,观年纪大概也就二十来岁。
“小大夫,你家大夫今日可坐堂出诊?”见那小药童低着头不搭理自己,四指忍不住拍了他脑袋一把。
裴九见状就是一窒。未待她提醒四指,便见那小药童揉着眼睛抬起头来,来回觑了两人几眼,扬起下巴指了指裴九:“她这病症有些重,扶到后堂去。”
这一说话将四指吓了一跳,虽然看起来面嫩,但这人的嗓音低沉,结结实实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四指眯着眼睛又仔细瞅了瞅,方才发现此人眼角处有些细纹,确实是个上了年纪的。
“你就是张钱?”来之前裴九已经与四指详细交代了张钱的身份,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直呼人家名讳。
张钱在前头带路,边走边道:“我叫张钱还是李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治好你家娘子的病。”
他这么一说,裴九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倒是放下了。
四指却不以为然,撇嘴道:“真敢吹牛,待会要是治不了,怕是得砸招牌了。”
张钱这人性情有些古怪,裴九怕四指将人惹恼,那可真就凉戏了。故而伸手扯了扯四指的袖子,示意她尽量将嘴闭上。
张钱破天荒的没跟四指计较,一路将人领到后堂。虽然门面是一间药铺,但后堂却有点像浴肆。一整个大的房间用隔断隔开,每小间里面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浴桶,并着小秤药材篓子等物。
裴九和四指进门的时候,有两间隔断里面正冒着蒸腾的热气。每间外面都候着一个身穿短打头戴瓜皮帽的小药童,那小童手中捧着药篓,眼睛盯着沙漏。待时间一到,便抓起一味药材,掀开帘子扔进浴桶里。
裴九经过的时候,眼尖看到小童抓的是一把蜈蚣。药材扔进去没过多久,便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帘子里面一阵骚动,一条大白腿顺着半截帘子露了出来。
“师父,这人要跑。”那小童急了,转头同张钱说道。
“将他抬进去,不到时辰不准放出来。”张钱面无表情的吩咐另一个小童过去帮忙,末了还凉凉的加了一句:“若是还不听话,就再加些热水。蒸晕了就好了。”
他这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蒸一只螃蟹,听到帘子里传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四指吓得一缩脖子。
自这件事开始,她便再也没敢开口说话。
却说张钱带着裴九二人穿过茶肆,再往后走,便是一间独立的小院。院中蹲着一妇人,正仔细的挑拣药材。
裴九曾来过此处,知道这是他夫妇居住的内院。只是这种时候,将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正当裴九纳罕之际,便听张钱对那妇人说道:“阿金,你过来帮忙瞧一瞧这位病患。”
听到这妇人的名字,四指又忍不住开始嘀咕:“一个钱一个金,这夫妇怕不是掉到钱眼里了。娘子,咱们的银子够不够使?”
不待裴九有所回应,便听张钱又说道:“若我所料不错,此人身上应种过蛊,你且先帮忙摸一摸,看看能不能将这小东西找出来。”
他这话一说出口,裴九便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