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等等我,阿翁。”一着蓝袍的小儿追赶着前面的马车。
“快些快些。”白须老翁也不停车,只是放缓了速度,粗布帘里探出来一个黑小子,骂道,“你怎的又晚了,快抓住。”
蓝袍小儿嘿嘿一笑,抓住他的手一个大跳上了马车,然后转头埋怨的说道,“阿翁起时也不叫我。”
白须老翁朝着他头上就是一下狠的,“鸡叫三遍都不起,我才不等你这个懒小子,要是你不上去学堂,不知道多清净,先生说不定还要谢谢老头子我嘞。”
马车里暖和,还备了些毛皮毯子防着他们着凉,昨日下了场雨这时还是有些凉意,黑小子骂归骂,但还是翻了毯子出来给他盖上。
这一车坐了十多个小子,三匹高头大马才拉得下,听说是主家淘下来的马,个个的身健蹄轻。一个庄两辆马车,各配三匹马,这么多庄子啊那得多少乔马了,第一堂算学课时,先生还以这个为题考过他们。
黑小子他们下车时,女孩已经先到了,正凑在一块说话,见男孩们来了两边互相见礼。往日都是一水儿的蓝袍,发带和黑布鞋,今天大家手上都多了一个小竹筐。
先生坐定轻咳一声,大家都纷纷将竹筐摆在书桌上。
轻巧打开,里面躺着几个白白胖胖的蚕茧。女孩这边还好,男孩那边多数人都是红着脸的。
不久前,学堂的先生们从庄里的蚕坊要了些许蚕苗,要他们试着养,还鼓励去请教蚕坊的叔伯婶姨。
这些日子不仅学着打桑叶,养蚕,听先生说他们还要学会抽丝剥茧,等到庄里的这批蚕丝都下了,他们还要学着织造,染整,就和隔壁的女郎们做的一样。
黑小子别看整个人粗粗大大的,养蚕却是最精细的,蚕茧个个色泽鲜亮,受到夸奖他也不见啥表情,反而他旁边那个蓝袍小子仰着头一脸骄傲呢。
“王硕,明日农课要抽丝了,到时候你可还得坐我身边儿,别让黄胖子忽悠走了。”一个重量忽然压在了黑小子的身上,双手还勒着他的脖子死命的摇。
王硕正端着粗陶碗往食堂走呢,一肘子往后甩过去,“滚下来。”今日有鱼,去晚了可就没了。
因女孩那边更听话,嘴更甜,分菜的婶娘更喜欢她们,只要是一撒娇没有不应的。
“你这小子,真是狗儿托生的,这鼻子真是没谁了。”李园反客为主的拖着他往前跑。
“姨,这吃着像庄里的稻花鱼。”李园一边吃着碗里的鱼尾,一边好奇的问道,“前个儿不是都分了吗?”
“分了的是咱们庄里的,剩下四成不是送去主家嘛,听说姐儿留了几十尾,其他的又叫人送到学堂来了,说是鲜肉难得,叫你们也多补补嘞。”被叫做姨的妇人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碗里的饭不够,作势举起大勺又要添。李园忙捧着碗躲开,“姨,够啦够啦。”
那边的姜府终于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姜府门禁森严,来者即便拿了涟水老家的徽章——衘兰金乌,也得由数十小童一一验过,还得写下自涟水出发后的日子里,他们经过了哪些城镇,可有驻足,平日的吃食,身体有无发热不谐。
他们怒气冲冲的冲到了凤城,竟然连大门都进不去,还让一群奴才翻来覆去的问,怎么不让人生气。
小童中领头的那个一直陪着笑,还跑上跑下替他们端茶递水,被人一口唾沫啐在脚面上,也不见他的笑有一分松动
“既然都查验好了,我那大侄女可愿意放这些叔叔伯伯们进去了?”说话的人人称寥二叔,是一白胖中年男,端的温和可亲。
“二爷说的那里话,我们姐儿早就盼着各位爷呢,早早就派人打扫好了屋子,家具器物都是比着爷们涟水的屋子做的,就怕怠慢了叔伯们。”小童笑着引他们往深处走。
白胖男子一听,将扇子合拢,笑容也收了。
七个人各自被带进了为他们准备的屋子,一刻后又青灰着脸聚在姜廖的屋子里,伺候的奴仆早就被打发下去。
“…丝毫不差,我走之前有本还未看完的书,就用签记下了,刚才我那屋子里居然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不仅翻到了我走前的那页,连之前我做的标注也!”那人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去脸上的汗。
“会不会是…”他小心开口。
姜廖打断了他,“…不会是他,早就听说大侄女聪慧有手段,小小年纪就能闻名如此…果然啊。”姜濯从没有回过涟水,他也没有见过这个“好侄女”,她的名声涟水都传遍了,但毕竟是个女郎,姜廖不免觉得她是为了博个贤良的名声,心里难免有几分轻视。谁知甫一出手,一个下马威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屋内的摆列陈设非亲近之人不可知,他们听的信使的话,水上有姜濯的凤尾船队,遍地眼线,就走的陆路,一路上用的是他妻子武氏的荆棘徽章,用时共有七日,如果这位侄女是在七日内复刻了这一切,还不算可怕,顶多算是他们房里有眼线,她手里能工巧匠多。
但如果是早有准备呢…七个人透过窗子望外看,还有一些房门紧紧的关闭着,门口站了一些褐衣小童。那是为谁准备的屋子…住进去的人是否和他们一样震荡不安。
姜廖用扇击掌,痛快大笑。
房门被轻轻敲响,刚才带路的青衣小童挂着笑进来,“各位爷一路舟车劳顿,先用些吃食吧。”熟悉的饭菜被端上来,只有姜廖吃的喷香,其他人都是一脸严肃。
“你叫什么名儿,看你年岁虽小,办事还挺利落。”姜廖此人看着温和好说话,其实很难把人看在眼里,涟水老家都没有几个他瞧得上的,更别说区区一奴仆。
不是他妄自菲薄,既然那个好侄女花了这么多心思摆弄这些,看来在她心中还有几分他姜廖的位置,或忌惮或厌恶,那么她派来总管这一切的人自然也有他过人的地方,值得一问,他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银花生给他,温和一笑,“拿去玩吧。”
“谢谢二爷,当不起二爷夸奖,奴只是尽心为姐儿做事罢了。”青衣小童接了过去,还笑的眯了眼,“姐儿从河里将奴拾来时,医者都说奴活不下来了,姐儿就替奴取了个水生的名字,从阎王爷的手里替奴抢了一条命来。”
姜廖摇头叹道,“观你说话有理有据,目光清明,若是小时识文断字,将来说不定能考个探花郎…”言下之意,自然是可惜你奴仆的身份。
闻言,面前的小童笑眯了眼,“姐儿请的师傅教我们识字时也这样说呢,可惜奴经义做的不好,就一笔字还行。”
他笑着指了指书桌,“那些书上的标注就是奴摹的,可入的了二爷的眼。”
其他六人皆呵呵,直到饭毕也没有说话。姜廖听音就知道这个水生是个忠仆,也就不再挑拨,打听起姜府的事情来。
其他的便罢了,这小童也愿意解说,偏偏一提到姜濯,他就变得滑不溜秋,话里话外没有一点漏洞,姜廖听了一脑门歌功颂德,头都晕了。见他扶额,水生识相的走了,还贴心的合上房门。
院子里的褐色小童也鱼贯而出,有人机灵跟着出去,回来说道,“都守在院外。”
姜濯生生“关了”他们三天,说是急疫观察期,第一天的时候,大家还算淡定,第二天的时候略觉着急,最后一天姜廖已经带着他们围着院子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让他们发现了漏洞。
见他动作,六人纷纷挡在他的面前,“何至于此!”
姜廖将折扇别在腰间,“众位兄长莫拦,大丈夫以信立身,弟弟自然不能食言而肥。待弟弟出去寻我那好大哥来,放各位哥哥出去。”既然姜濯对他们了如指掌,对他们必行主要的目的想必也有调查,已经三天了,自然耽搁不起。说罢,他吸着气就要往前冲。
好在不用他冒着被卡住的风险钻狗洞逃跑,姜濯那边终于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