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今日下了值,回到丛深巷,一进内院,就觉得怪怪的。
昔日里,夏恬早就像小燕儿一样飞过来,围着他,嘘寒问暖,笑闹着。
今日,内院静悄悄的,房间的窗子更是黑乎乎的,连点儿灯火都没有透出来。
他推门进去,转到卧房,里面一片黑寂。
夏恬坐在那张美人榻上,窗外的月光淡淡投映在她的脸上,落寞而悲伤。
“怎么连灯都没点?杏儿和枣儿呢?”
顾澜走近她,才发现在月光下,她的脸上有着点点像珍珠一样的光芒。
顾澜伸手去摸,触感冰凉湿滑。
“夏夏,你怎么哭了?”顾澜轻轻问。
夏恬缓缓转头看他,深深望着他的眼睛。
“顾澜,你为什么要骗我?”她眼中,如秋水般泪光莹莹。
顾澜微微一顿,轻轻笑了:“夏夏,你在说什么?我何时骗你了?”
夏恬眼睫轻轻抖动一下,便有大颗晶莹的泪珠滚落。
“你把我困在这宅子里,隔绝外面的消息,是要将我当作了金丝雀儿一样养着吗?”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却狠狠拨动着顾澜的心弦。
“夏夏你听我说……”
顾澜走过去,想像以前一样,抱着她,哄着她,让她不要露出这样令人心疼的神色。
可是怀中的人,失去了往昔的温暖柔软,而是冰凉僵硬。
顾澜怀里抱着的,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抱着一块石头。
“宝婵,是怎么回事?”
顾澜心中一紧,慢慢垂下了手臂。
“夏夏,你知道了?”
夏恬凝视着他,语气悲凉,颤抖着道:“顾澜,你说过,你再不会哄骗我的……”
顾澜呼吸一急:“夏夏你听我说,我没有想哄骗你……”
夏恬缓缓摇头,哽咽着打断他的话。
“我们在江南的时候,我真的想过,与你不求三生三世,但求这一世,有始有终,两不相弃。顾澜,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闭上眼睛,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扑簌簌掉落,像是花瓣落于流水之中。
她眼中的绝望,让人心都碎了
顾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夏恬。
他低下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坐在了夏恬对面。
他语气镇定:“夏夏,你我都知道,我早晚是要娶亲的。宝婵,是最好的选择。”
夏恬从泪光中,眼神微微变幻着。
“哦?是因为宝婵没有家世亲人,容易拿捏吗?”
顾澜微微垂眸:“不止如此。她深知咱们俩的情分,她能容你,绝不会为难你的。”
夏恬定定地注视他,目不转睛。
眼中的泪水渐渐消散,她语气渐渐冷静:“顾澜,你是说,我需要她的包容?我需要别的女人来容下我吗?”
顾澜微微蹙眉:“你不愿做我的妾室和通房,我费心心机为你筹谋,才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回望夏恬,忽然觉得她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
眼前的人距离没变,但似乎,变得遥远了,慢慢地,遥不可及。
顾澜心中莫名的恐慌起来,便向去握住夏恬的手。
“夏夏,咱们相处至今,你的性子我了解。表面看上去无所谓,其实骨子里好强拔尖儿。若没有一个能真正容你的人,将来早晚会两败俱伤,伤人伤己。我不能看到你落得这样的下场。”顾澜柔声苦劝。
夏恬轻轻躲开顾澜的手,语气彻底冷静清晰起来。
“顾澜,我不愿意做你的妾室和通房,所以,就要做你的外室,是吗?”
她语气中的讥讽,再也隐藏不住了。
顾澜执意握住她的手。
“夏夏,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在丛深巷,咱们这样好,关起门来,咱们就是夫妻,咱们不是过得很快乐吗?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夏恬缓慢地,一字字地说道:“所以,在你心中,从来没想过,娶我做你的妻子,是吗?”
顾澜深吸一口气:“夏夏,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在这……你的身份又……我们没办法……”他难以启齿,说不出口。
“呵呵呵呵……”夏恬忽然笑了起来,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顾澜,你今日终于说出口了。其实,在你心中,自始至终,都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是不是?”她语气尖锐刻薄。
顾澜深深皱眉,顿了一顿:“你年纪小,还不懂事,我不怪你。你且好好想想,我是不是一直在为你着想?”
夏恬忽然轻快地跳起身来,走到一边的桌上,晃了晃火折子,点起了桌子上的烛台。
室内大亮,顾澜这才发现,地上摆放着众多箱笼。
夏恬随手一指,语气轻松:“你的东西,我都命人给你收拾好了。马车在二门外等着呢。我让杏儿和枣儿帮你搬过去吧。”
顾澜站起身,皱紧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恬的脸上,悲苦凄凉一扫而空,面色坚定语气冷静,,带着隐隐的决绝。
“顾澜,我们完了,彻底完了,分手了。”
顾澜憋住一口气,鼻子重重喘了一下。
“我说了,你不要每次跟我吵架,都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顾澜,我没跟你吵架。”夏恬声音不大,字字清晰,“我跟你说过,你跟我在一块,只能有我一个。如果不然,咱们就完了。”
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我比你守信,我说到做到!”
“夏夏,你不要再闹了!你这般聪明,理智一点!”顾澜忍不住怒气上涌,提高了声调,“你早已是我的人了,你这辈子还能跟我完到哪里去?”
夏恬忍不出嗤笑出声。
“顾澜,你可真自信!”她笑颜如花,字字诛心。
“我长得这么美,就算不是处子之身,不在乎的男人多得是。何况,我即便一辈子不嫁人又能怎么样?我有瑞芙祥,我有海船!我可以出海,到时候天大地大,任我遨游,自由自在!我怎么会,让自己困在你一个男人身上?”
顾澜心中一紧。
重点是,他知道她说的都对,她也说到做到。
如果她乘船出海,那就飞出了他的掌心,到时候大海茫茫,他又到哪里去找她?
一转念,顾澜压住怒气,转而温和低声。
“好了,夏夏,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对,我应该事先跟你商量一下……”他放低姿态,哄着夏恬。
夏恬只觉得好笑,这是商量不商量的事吗?顾澜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呢。
上坟烧报纸,你在这哄弄鬼呢?
顾澜看她不语,以为起了作用,走近拉住她的手:“夏夏,我只要一个嫡子!然后我保证再不碰她……我保证!”
夏恬怒火焚心,她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分辩这些了,你若无情我便休。
分手的时候,双方就是在比,谁比谁更心狠,谁比谁更心硬。
夏恬一下甩开他的手,左右一望,一下子看到了顾澜的佩剑挂在架子上,噔噔跑过去,嘡啷啷一声,抽出了亮澄澄的宝剑。
顾澜大惊,冲上来想制止她,又怕刺激到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举起双手:“夏夏!不要!”
夏恬一笑:“你想什么呢?我会为了一个男人抹脖子自杀?”
她拎起自己的一方袖角,一剑劈下,割下了宽大衣袖的一角。
夏恬将宝剑和衣角往顾澜脚下一扔。
“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顾世子,咱们话已经说开了,望你自重吧,好歹你也是个大男人,是忠勇伯世子,还是给自己留点脸面吧!”
扬声喊道:“枣儿!杏儿!进来给你们大人搬东西!”
枣儿杏儿,其实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听到夏恬叫唤,低着头溜着边儿进来,虽然不敢抬头,但是手脚麻利得很,一刻没犹豫,立刻开始大包小裹的往外搬。
顾澜盯着夏恬:“你与我之间,非要弄到如此地步吗?”
夏恬脖子梗着,微微抬起下颌,扬起脸不屈地直视他:“是!”
顾澜微微向她,踏了半步。
那一瞬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一时想大怒爆发,冲过去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逼着她低头屈服、
又想着,若是插科打诨,说个笑话,是不是能像以前那样,搏她一笑,能缓和过去。
又或者,自己干脆服软,恳求她,她想怎样就怎样,只要别把自己扫地出门。
忽然间,顾澜心中一凉,一悲。
顾澜啊顾澜,你何时为了一个女子,自轻自贱到了如此地步?
他瞬间心灰意冷。
他缓缓后退了三步。
“夏恬,你我之间,我虽然强迫过你,但是从始至终,哪一次不是我主动服软?哪一次不是我变着法子、主动向你靠近?每次你都只怕自己受损失、被伤害,每次一遇到问题,你第一反应就是要逃跑!好吧,我也是人,我也会累的!”
他慢慢转过身:“既然如此,那就断了吧,你日后不要后悔才好。”
他拂了拂自己的衣袍,像是做了什么决心,大踏步断然走出了房门。
夏恬被他最后那段话震住了,内心有些微微触动,但转而再度冷硬起来。
若是换作旁的女人,顾澜说得也不错。
委屈一下,忍一忍……
去顾家宅子里斗一斗……
大不了守着丛深巷,当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顾澜心里是有她的……
说不准最后努力努力,就是个好结局。
可是,她不是其他女子。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为什么委屈自己?
谁爱忍谁忍,谁爱斗谁斗!
为了一个臭男人,把自己变成那样龌龊狠毒、心思肮脏的人,不值得。
等到东西搬完,杏儿怯生生地进来:“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以为姑娘就是跟大人闹一闹,走个过场。
以往姑娘一闹,大人哄一哄,姑娘一笑,都会依着他的。
谁知道,大人竟然真的走了。
夏恬咬住嘴唇,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收拾睡觉!”她脆生生果断地道。
第二日清早,杏儿没睡好,起得早了些。
进了卧房,看见夏恬双臂环抱着双膝,下巴抵在上面,大眼睛扑灵灵地眨着。
“姑娘,你是醒得早,还是一晚上没睡呀……”杏儿想着,姑娘怕是心里面后悔了。
要不要让枣儿去把大人请回来?
夏恬转过头看她,平和淡定道:“杏儿,咱们准备,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