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洁的竹屋疏朗大气,主要也是没什么家具。
地板当中只有一个低矮长案,席地随便扔着几个草编的蒲团。
角落里放着一张草垫子充当床榻,上面胡乱堆着一床被褥,看来这就是方才盛洁午睡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竹屋里到处都是书。
这些书不但堆满了书架,甚至就这么任性的堆在了地中央,若要通行,你得随脚踢开几本,矮案旁更是堆了小山丘般的一堆,盛洁把它们推开一点儿,才勉强腾出了几个人坐的位置。
盛洁取了只小风炉,在炉中引燃了几块碳,拿一个粗瓷的钵,架在风炉上煮水。
又取来一只老竹筒,打开给顾澜显摆:“我今年亲手采的明前,自己都舍不得喝!”
一会待水熟了,冲入茶中,颜色碧绿清湛,茶香悠远。
盛洁对夏恬道:“你看,这就是江心水的妙处,水可高于杯沿二分而不溢!”
他自行品了一口,微微阖目叹道:“铜瓶愁汲中冷水,不见茶山九十翁。我也好多年没喝过中冷泉了!”
睁开眼,对顾澜笑道:“想不到二郎还留着当年依兰所制的铜葫芦!”
顾澜转动着手中的粗瓷茶盅:“只是许多年才有机会来一次江南,还要时辰刚好,方能取到这江心水。”
盛洁又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沉醉其中,然后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水!既有好茶,怎能无酒肉!今日便尝尝我的烧肉吧!”
顾澜对夏恬解释:“盛洁的东坡肉做得极好,就是懒,很少下厨,你今日有口福了!”
“哼哼!若是顾二自己来,必是没肉吃的!你这是沾了美人儿的福气!”
盛洁提着袍子出了门口,大声叫:“长林!长林!去打二斤琼花酒,割两斤新鲜五花肉来!”有一个小厮答应着,跑了出去。
盛洁回来坐下,看着顾澜给夏恬理头发,笑眯眯地问夏恬:“顾二郎对你好不好啊?”
夏恬含笑看了看顾澜:“有时好,有时就那样吧!”
盛洁哈哈大笑:“那就不错了,你是不知道顾澜从前!”
他冲着夏恬眨了眨眼睛:“他当初刚来书院的时候,我们都烦死他了!”
顾澜微微皱了皱眉头:“盛洁你少来胡说八道!我当初怎么了?”
夏恬笑问:“怎么了?快说说!”
盛洁嘻嘻笑道:“他刚来的时候,又傲慢又霸道,还专爱跟同学打架!一开始,我们都跟他打过架,不过,后来,我们都跟他交朋友了!”
“哦?为何呀?因为他人好?”夏恬好奇地问道。
“哪里呀!”盛洁哈哈笑着,捉狭地挤眉弄眼,“我们打不过他!后来我们一商量,与其跟他闹别扭还打不过,不如跟他交朋友,这样他就没架可打了!”
顾澜斜睨他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次咱们下山去玩儿,跟人家起了冲突,哪次不是我冲在最前面?”
“对对对!”盛洁想起旧日,笑得拍大腿:“二郎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咱们下山,去偷张老汉的瓜,被狗追得满山跑……”
两人说起旧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生有趣,夏恬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当初年少的荒唐往事,两人对着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小厮买了酒肉回来,盛洁跳起身:“来来,今日便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新鲜的带皮五花肉,切成方方正正,放进砂锅,加入少许香料、白酒、黄糖,最后加入中冷泉。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咱们边吃边等!”盛洁慢条斯理,做菜如写诗。
小厮摆上几碟小菜:卤鹅、刀鱼、肴肉、春笋,淮扬菜鲜甜可口,琼花酒也是又醇又香,夏恬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只不过她只喝了一口酒,就被顾澜没收了酒杯。
盛洁一脸鄙夷:“顾澜你这样真没意思!”
顾澜不理他:“夏恬酒量不好,喝多了闹得慌。”
盛洁哈地叫了一声:“顾澜你是真的变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夏恬想问以前他是什么样的,顾澜却不耐道:“盛洁你只说话不喝酒,是不是酒量不行?不行你痛快说,我自己多喝几杯!”
盛洁一声怪叫:“我此生废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说我酒量不行!”
两人拼起酒来,一来二去,二斤琼花酒很快下去了大半。
此时,肉也炖好了,连着锅端上了桌,浓香赤红,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顾澜怕夏恬嘴贪烫到,给她夹了几块,吹凉了,才放到她碗里。
盛洁有些醉眼惺忪,眯着眼,忽然问:“你此番南下,要去看望依兰吗?”
顾澜微微沉吟:“这次身有皇命,公事缠身,就不去了吧。”
盛洁低低叹了口气:“你该去,桐华去年年底过世了。”
顾澜一脸地震惊。
盛洁唉了一声:“咱们都知道的,桐华身子一向弱。去年犯了旧疾,又染了痨病,没熬过腊月,就……过世了。依兰说怕同学们伤心,就没通知你们。”
顾澜皱起眉头,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夏恬望着他们,忍不住问:“依兰,就是发明铜葫芦的人吗?”
盛洁望了她一眼:“是啊,唯有依兰那样的水晶聪明人儿,才能想到那样巧夺天工的物件儿!”
“依兰也是你们同学?”
盛洁喝了一杯酒,遥思往昔:“依兰和桐华,都是我们同学。学院三载同窗,分别后各奔东西,依兰和桐华结为了夫妻……”
夏恬大惊失色,试探着问:“他们两个………难道……夫妻不应该……其中有一人是女的吗……”
盛洁哈哈大笑,顾澜弹了她脑门一下:“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盛洁笑得东倒西歪:“依兰是女的……你真有意思!”
夏恬疑问:“女的也能去学院吗?还跟你们是同学?”
盛洁微微一笑:“谢依兰又不是普通女子,她是男扮女装来学院读书的。”
夏恬恍然大悟:“梁山伯与祝英台!”
盛洁有点儿醉了,瞅着顾澜呵呵笑:“二郎,若是当年有如今这般耐心哄人,怕是依兰就不会选桐华了!”
顾澜瞪他一眼:“我看你是喝多了!”
夏恬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还有这种事?盛大哥你快说说!”
顾澜嫌弃地扒拉夏恬:“怎么连大哥都叫上了?”
盛洁哈哈大笑:“当年顾澜和桐华,为了依兰还打了一架!不过顾二郎虽然架打赢了,可是依兰却选了桐华!”
夏恬马上眼睛亮晶晶地去看顾澜。
顾澜拿起一杯酒塞进盛洁嘴里:“少混说!”
一时吃酒到了黄昏,还是盛洁先醉倒了。
或许是他自己想喝醉吧。
告别盛洁时,他已站立不稳,勉强靠着小厮身上,留两人在竹屋住一晚。
顾澜摇头:“算了吧!”他嫌弃竹屋简陋。
盛洁不屑地哼了一声,喃喃道:“顾澜你变了……由俭入奢易,由易入俭难……”
时间久了,谁都会变的。
顾澜夏恬携手下山,顾澜看着夏恬脸上古怪的笑容,叹了口气:“姑奶奶,你想说什么就说,别忍着了,我看着难受!”
夏恬立刻嘻嘻一笑,头凑过来:“那个谢依兰,是你初恋啊?”
顾澜微微皱眉:“什么叫初恋?”
“就是你人生第一次喜欢的女人!”
顾澜抬头望月,轻轻一笑:“当时我们学院,一半男同学都喜欢她,另一半,都是家里已经定了亲的。”
“校园女神!”夏恬轻声叫着,“你还为她打过架?”
顾澜有些难为情:“那时候年少荒唐,傻事干得多了……”
他歪头,看着一脸偷笑的夏恬。
“你怎么不生气?”
夏恬大度道:“这有什么好气?谁还没点儿过去呀……”
顾澜脸一沉,掐住她的腰:“你还有过去?说给我听听!”
夏恬心想这可不能承认,扭身躲着:“我五岁就在你们家了,我哪来的过去!”
顾澜眯起眼睛:“你不是一千岁的狐狸精吗?”
夏恬赶紧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哎呀,跟你说认真的。我不气,她已经是过去时了,我才是现代时。”
顾澜狐疑地问:“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你看,今晚月色真美……”
下山后,马车直向渡口。。
夏恬嘟着嘴:“其实我还挺喜欢住那竹屋的,多别致!”
顾澜掐了掐她的鼻尖:“你不知道,那竹屋看着风雅,晚上全是蚊虫。你不是最怕蚊虫吗?”
夏恬靠着他,心里暖暖的:“所以,并不是你嫌弃那里简陋,也不是由奢入俭难,而是为了我。”
顾澜叹气:“美人乡,英雄冢。就是这么个道理!”
从此,他也有了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