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依稀能看到空中的几颗星子,城门就打开了,两列士兵走了出来,后面二十个袒胸露乳的是扛着麻袋的力夫。
太阳虽还未升起,晨风吹着十分凉爽,但力夫们却个个头上冒汗,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湿了,可见麻袋并不轻。
难民们还在香甜的梦中,之前呆在外面害怕动多了饿得快,他们都已经习惯多睡,毕竟睡着了就不饿了。
躺在席子上睡觉的一个廋小的男子咂巴咂巴嘴,“好香,是蒸馍,好香,我吃一个……”
麦香源源不断传入鼻子里,廋小男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闻到蒸馍的味道了。”
“张老三,你就不能老实睡觉吗?一大早就在那念叨,哪来的蒸馍,你真是梦还没醒呢,再睡会儿。”睡在他旁边的大汉眼睛也没睁,直接踹了他一脚,嘲讽了他一句。
“哎哟,你个遭瘟的王小牛,下脚这么重,”张老三揉了揉自己腿,脸上都是不满,“你起来,用用你的鼻子好好闻闻,真是鼻子不好,还要来怨我。”
这动静惊醒了附近一片睡觉的人,有人抱怨,“大清早闹什么,扰人清梦。”有人则默默起来,准备新一天的行程,还有人跟着张老三一起闻。
“真有蒸馍的香气,快闻!”一个略带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难民睡觉的地点,本来还在睡觉的难民也醒过来了,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真的,就是蒸馍!”
士兵见难民都差不多起来了,也不耽误早晨时间,直接敲锣宣布,“所有人起来吃早饭,吃完赶紧干活。”
难民们表情轻快的去排队,五个力夫距离两臂远,各自站在一个麻袋旁边,有一个难民来就发一个灰色的馍,领到的人十分高兴,接过馍直接往嘴里塞,有那着急的直接被噎得翻白眼,都不吐出来。
一看是蒸馍,难民们马上激动起来,一个劲往前挤,一时间力夫周围围满了一圈人,整个队伍都乱作一团,被挤在中间的力夫都不敢发蒸馍,但还有人往前挤。
领头的士兵见情况不对,直接抽出腰间的鞭子挥了过去,被打到的人背上抽出一条血痕,痛得原地打滚。
随着领头的黑脸士兵不断挥舞鞭子,并怒吼,“退下!”原先挤成一团的难民马上散开,带着惊惧地看着士兵,而被抽到的人更是直接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看难民都散开,黑脸士兵冷哼一声,“如果再有人不排队今天都不要吃了,真是贱皮子,非得挨了才知道痛。”
其他士兵也快速上前把这些难民赶过去重新排队,有了这一遭,所有人都老实下来,张老三更是缩着头在那儿吃饭,他刚才也挤上去了,但运气好,没被鞭子抽到,但看到那些倒霉蛋背上、脸上的鞭痕,他也知道有多疼,所以现在根本不敢出头。
双林村的人此时也已经抱着碗喝粥,自然也看到这出大戏,他们不是不想去吃馍,虽然那馍是灰色的,一看就加了其他东西,可只要是馍就好吃,哪能不喜欢。
但林成安之前叮嘱过他们有些难民被查出来有鼠疫被隔离了,但有些可能还没表现出来,如果和他们距离近了容易被传染,所以他们才忍痛放弃了吃馍。
但没关系,今天在做活,就有人给他们发粮食,到时候自己煮就行了,要麻烦一点,可更安全,不然染上那鼠疫不就遭罪了吗?
朝阳初升,难民和双林村的壮劳力都去砍树,树木一棵棵倒下,又被抬过来,再被匠人切割,最后组装起来成为一个个矮小的棚子,人们丝毫不在意自己流下的汗水,看着阳光照射下璀璨生辉的棚子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是自己未来住的地方,谁能不上心呢?
林成安并未跟着其他人做工,也没有和妇女一样去采摘野草或药材,他此刻带着白口罩,正一个个检查棚子里确诊得了鼠疫的病人。
从昨晚到今天上午,这些病人已经喝了两次药,他和其他大夫分棚子检查病人的情况。他进了一个女子棚屋,此时这些病人神情萎靡,但看到他进来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他。
林成安温和地问一个枯廋的老婆婆,“您今天吃馍吃得下吗?排便怎么样?”
“大夫,我吃得下,那馍真香,真软,要是还有就好了……”老婆婆对馍念念不忘,一直在夸馍好吃。
林成安忍不住苦笑,古今中外都一样,病人回答问题总偏题,他耐心等病人说完,才开口继续问:“身体感觉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现在好,之前身上忽冷忽热的,我感觉要死了一样,今天没那么难受。大夫,你给我把一下脉,我肯定好了。”老婆婆把手伸出来,递到林成安面前。
林成安把手放上去,仔细感受一下老婆婆的脉象,感觉还不错,他宽慰了老婆婆几句,让她安心养病,争取早日恢复健康,老婆婆都一连声应下。
林成安之后又去查其他人,病人们普遍反映都比昨天好,林成安害怕病人们为了早点出去故意说自己好转,一个个把了脉,大部分人都还行,但也有一个女孩子眼瞧着就快不行了。
他蹲在那个女孩子身边,喊她,但女孩子已经没什么力气睁眼,她只是嘴里不停喊着,“娘,娘……”
林成安听她一直喊娘,心里发酸,站起来问周围的病人,“有人知道这女孩子的娘吗?”
多数人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了解,有一个体形略壮的婶子开口,“那孩子,我之前听她说过他们一家人逃荒,但路上粮食被抢了,一家人都要饿死了,她娘就用身子换粮食养活一家人,后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娘俩都觉得有活路了,但他爹真是不做人,嫌弃她娘不干净,要休了她。她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全靠一口气撑着,听了她爹的话直接气绝身亡。可怜这女孩,他爹也不管她,带着他弟弟就入了城,留她一个人在城外。”
“丧心病狂,真是狗男人。”屋子里的女人不管老的,少的听了这女孩的身世都忍不住骂了那个不做人的爹。
“枉为人父,未为人夫。”林成安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话,他转身看向席子上已经生命垂危的女孩,眼中充满怜惜,这孩子和他们希希差不多大,怎么就遇上这种爹。
女孩还在一直喊“娘”,但声音已经越来越小,甚至已经完全听不清,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妇人听得泪流满面,实在忍不住坐在那孩子身边,握着孩子的左手,回应着女孩,“娘在,娘在这,娘一直陪着我们大丫。”
女孩唤一声,她就回应一声,林成安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不甘心,又重新蹲在女孩身边给女孩把脉,他皱了皱眉,手上又用了一份力。
妇人见林成安皱眉,心里微颤,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等林成安松开,她才开口问道:“大夫,这孩子还有救吗?”
“你别停,你继续回应孩子,我给他扎针。”林成安没有直接回答妇人,而是让她回应那孩子,自己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银针,开始给孩子扎针,一根根银针扎入孩子的身体,把孩子变成一只银色的刺猬。
妇人没敢再问,继续回应女孩的呼唤,到后来她直接喊:“大丫,你挺住,你一定要停下来,娘知道你最坚强了,你不能死……”
随着银针的颤动,女孩的面色似乎不再是青灰色,变成了苍白色,女孩慢慢地也没再喊娘,妇人吓了一跳,抬起头问林成安,“大夫,大丫怎么样,好点没有,她怎么不说话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整个棚屋的人都望过来,林成安又把了脉,露出一丝笑意,“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是逃过鬼门关了。”
妇人喜极而泣,又捏了捏女孩的手,“孩子,你真争气!”
林成安没再耽搁,又去其它棚屋看其他病人的情况,小部分有好转,其他人也保持不变,只有两个老人已经去了,他站在老人尸身前深深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转身出门给士兵说了情况。
看完所有病人,林成安把几个特殊病人的药方微调了一下,加了一两味药,原先药方上一些药物的分量也减少了一些,他把药方给药童,跟他说了特殊病人,让他熬药时注意一点,不能出错。
其他大夫也陆陆续续回来调整药方,林成安和他们搭话,说着病人的情况,大夫们也十分叹息,他们照管的病人也有去世的,但好在人数不多。
白胡子的安大夫年纪大了,有些见不得死亡,“唉,都说大夫见多了生老病死,心就硬了,可我还是无法接受死亡,我那两个病人还在壮年,太可惜,也不知道他亲人怎样?”
三十余岁的洪大夫安慰他两句,“安大夫,这场鼠疫已经控制得很好了,现在死的人已经很少了,比以前的好多了,说起来还得感谢林大夫,医术精湛。”
林成安连连摆手,“我这也是从前人的书上学到的,我算什么,顶多是知识的搬运工,不知一提。”
“谦虚了,我们任丘县内医术最高超的杜大夫都说您了不得,而且邱县令更是对您赞不绝口,等瘟疫过去,邱县令一定为会您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