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先生!真是咋啦,头疼病又犯了?!”
猛然见那人捂着半边脑袋踉踉跄跄地撞进门来,翟檠被吓得魂不守舍,慌忙上前搀住了他,“来,赶紧去房里歇着,你又干什么了这是?啊?”
宁熠半蜷着身子,呼吸短浅,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止不住的颤栗中,还没忘在这位“家长”面前逞强:“嘁,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本来没怎样,听你叫得,就撑不住了……”
“好好好,我不怕、不怕,都别说话了。”翟檠托着、拉着,终将像是濒临晕厥的他安放在了床上。“躺着啊,我去给你煮药。”
说着,他已出了房门,却听身后追来宁熠拼尽全力的一声“惨叫”,字句略显绝望:“我什么都不要!把门关上,我一个人待会儿,我没动静,不论什么事都别进来!”
因着某些可算恐怖的回忆,翟檠听话地“撇”下了他,回到柜台前继续等着招待病人,神思却根本不在其位。
隔间内,宁熠咬牙尝试着从床上坐起,身体四肢就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所束缚,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艰难。挣扎之间,他突然打了个软,整个人就像一根毫无生命力的木桩,重重砸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索性“认命”,顺势舒展开四肢,似在休息,实则却是在等待那即将“如期而至”的劫难。不出生率,随着脸上的那片伤疤猛然暴起了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青筋血络,一阵如烈火烧灼般的剧痛顿时燃遍全身,并开始吞噬他的意志。
在这可谓久违,却又无比熟悉的痛苦中,他的身体自动蜷缩成团,一股如暗箭般狠厉的力量似自心胸深处被猛地抽出,挟着莫名的濒死感,以迅雷之势窜入头脑,化作一道阴暗诡谲的声音,回荡开来:“好久没跟你说说话啦~所以,这次可叫你蒋岌薪,还是季天星呢?”它一字一顿,语气充满挑逗与讥讽的意味,间或夹带着蛇类吐信时发出的“嘶嘶”声。
“呵,虺先生,想我啦?”他在心里轻蔑一笑,与之对话,同时奋力集中精神,以抵抗体内那股突然觉醒的邪力对身心的压迫,“不知这次,是想予我何种教诲?”
“嘶——这几年,你是又大发慈悲救了多少人啊?近日对那姑娘,更是动了恻隐之心?哎呀呀,我看你是想快点儿将这身体托付给我了,好尽快脱离这凄凉的世间。”
它幽幽说着,蒋岌薪体内的那股邪力突然一激,全身“火燎”随即变换成了压榨性的疼痛,使他猛地从地上翻起,侧撑着身子,神态凄然、无措,仿佛整个人都无处安放,痛苦难以言喻。“呵,该杀的人,得杀,该救的人得救,我只随心而为,就你,凭何成为我的绊碍!”
身心并力与之对抗着,他的左眼却倏然冒起了一簇黑焰,在瞳孔中央逐渐显映出一条头上生角的蛇影,脑海中那道声音随之变得愈发清晰,最终甚像是近在耳边——“也对,我的蒋先生高风亮节,连命都可看作是身外之物~”造作的重音充满恶意,且掺杂着几分似胜券在握的欣喜,“又或你是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到这,那声音刻意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宁熠的身体随即受此震动,微微颤抖。“你啊,每用你‘自制’的丹药成功送一人归仙,我便会暂停对你魂力的侵食,以此宽限你的意识在世间留存的时日,当然,凡事有好必有不好,只要你动了一丝与我相悖的念头,我便会加快自己与你身体的融合,唉,酖砒之气本与‘善’字水火不容,更别说用心救人了~”
“可奈何我就无欲无求,因而也无意长短,只懂行一步看一步,懒得想太多。”
“嗯,其它时候可不是如此嘛~只有在想到曲泽的那群人时,你才会后悔在自己身上种下我这么个毒蛊吧?嘶~说你不在乎吧,这十多年,你却用药使自身气血凝滞,甚至自损经络,就为将我压制于你的意志之下,呵,说你在乎吧——”
“够了!”似是知道它接下来将要说什么,宁熠抽紧全身,在心里发出一声怒吼,但瞬间,整个人却又变得无比虚弱。“暂停?”他不禁发出一声悲戚冷笑,“我从何感知你究竟会不会停,会停多久;加快,每次又有多快?不过放心,真到了那日,我定乖乖地将身体给你,但在那之后,你不许动我身边的人。”说到最后,他将狠狠的威胁加进了字句。
“嘶,一个要求重复上千次,我都烦了。话说,哪些才算‘你身边的人’呢?”眸中蛇影慵懒吐信,似勾起邪魅一笑。
“你若还妄想断了恒芜之精在这世上的传衍,那我便杀了自己,没了我的灵魂承载,你终不过无声无形的一缕邪气。”
“呵哈哈哈哈哈——哎呀,你下得去手吗?这半生恨的,爱的,你舍得吗?你若是真厌弃了这世间一切,那还有我的事儿吗?你还真是可笑啊,当初悲痛怨怒之下,大逆不道地离了教养自己的宗门,弃了已与自身灵力交融的恒芜之精,转而修炼与之背道而驰的酖砒之气,既已离亲叛众,却始终盼着等着能再与他们相见,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啊!”
宁熠终于勉强从地上坐起,靠在床沿,“呵,可笑?我看真正可笑的,是你吧,自妄图与我的灵魂融合的那天起,直至今日,你有没有哪怕一瞬,看清过我的真实心境?没有。这被你看作‘可笑的、脆弱的人心’啊,却成了你十几年来都无法凿穿的石壁、无法窥破的玉屏!于我,你从来仅靠无力的揣测。”
说着,他全力运起体内尚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真气,对那股阴秽诡谲的力量作出了切实的反抗,“事到如今,你且连我的记忆都无法探看,想必离那天还远着吧?来日方长~没准哪天我活够了,还有机会与你同归于尽呢。”
“嘶——少危言耸听,这酖砒之气可是由我掌控,无论你用任何方法自损经络,那修为境界仍是会随我的意,有增无减,到至人五重,这副躯壳便是我的了,至于那天来得究竟是快是慢,可全在于我啊。”
邪力猛地爆发,遭到回击的宁熠仍旧拼命撑着,却有一抹暗红随即从嘴角渗出,表示他的身心都已几近崩溃边缘。
“同归于尽?你觉得我还在意这个?哈哈哈哈,自从几百年前那人将我召回这世间,并造就了那部可在未来千年间不断重塑、代代如新的《翼虺论》,我便不再惧怕消亡,只要酖砒之气仍于世上流传,我虺虿,终有重生那日!”那自称虺虿的声音口吻仍是张狂,但其产生邪力波动,却随着宁熠的奋起反击,不论在身还是在“心”都有了明显减弱。
宁熠乘胜追击,凝聚真气,又是一阵自杀性的猛攻,体内正邪交争,整个身子仿佛大厦将倾,剧烈颤抖。他讥冷地笑出了声:“我要是说,我已经找到销毁翼虺论的方法了呢?没有什么能亘古长存,即便是那些百足之虫,也终将淹没于滔滔逝水!”
遭到这番回击,虺虿的气势彻底弱了,“嘶……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否则,等到那天,我定将循着你的记忆,至曲泽,让‘蒋岌薪’灭了那满门!就让你成个不忠不义不肖,欺师灭祖的恶戾邪祟,如百足之虫,遗臭万年。记住,勿以汝之反骨,触吾之逆鳞!”
听着脑海中那“垂死挣扎”的声音,宁熠在掌中汇起了纯粹的橙红色光斑,逼近自己的左眼,“你若想伤害我在乎的任何一人,我必以自身反骨,狠狠剜去你所谓的逆鳞。”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使黑焰消散,蛇影退去,遗留下的,是比刚才这番濒死的痛苦更加令人绝望、无助的极度疲乏。秽暗的污血从口中涌出,他整个人就像被抽筋脱骨,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