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的衣服,穿上,跟我出去锻炼。”
他先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递给卫国和陆睿,而后缓缓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给二娃系扣子。
小男孩的衣领原本歪歪扭扭,在他手指轻轻一勾之下,瞬间变得服服帖帖。
洗漱完毕,四个身影在院子里慢跑起来。
陆远川特意压着步子,步伐沉稳而缓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孩子们。
卫国跑得脸蛋通红,却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小小的身躯里仿佛憋着一股倔强的劲儿。
晨跑结束,四个身影慢悠悠地朝着食堂晃去。
陆远川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周围的环境,耐心地介绍着:“那边是训练场,平时战士们就在那儿操练;拐角是供销社,缺啥东西都能去那儿买。”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地跟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动,就像一排乖巧的小向日葵。
陆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有些问题刁钻古怪,连大人都要仔细想一想才能答上来。
陆远川却丝毫没有不耐烦,他轻轻揉揉陆睿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眼中满是赞赏。
清晨的营区小路上,几个挎着菜篮的军属正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向来不苟言笑的陆团长,此刻左手牵着蹦蹦跳跳的二娃,右手搭在保国的肩上,身旁还跟着个像陆团的陆睿。
最稀奇的是,他看每个孩子的眼神都一般温和,仿佛这三个孩子就是他亲生的。
“瞧瞧,”买菜的大娘用手肘碰碰同伴,压低了声音,“陆团长待这几个孩子,可真是比亲生的没两样。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温和过,这新媳妇一来,变化可真大。”
陆团长带着新婚妻子和孩子随军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转眼就飘满了整个家属院。
“知道不?陆团长带新媳妇来随军啦!”
“可不是嘛,大清早就见他领着仨娃娃去食堂,那画面,看着就温馨。”
“连继子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媳妇得多招人疼啊?陆团长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严肃,现在这模样,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水井沿儿溅起的水花里,菜畦边弯腰忙碌的身影间,晾衣绳飘动的缝隙中,到处都是压低的说话声和会心的笑。
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位能让陆团长如此上心的新媳妇究竟是什么模样。
营级以下的军属们只敢远远张望,同级的军官家属们也端着茶缸子,假装不经意地在附近转悠,都想瞧瞧这能让陆团长改变的新媳妇。
晾衣服的路线突然都绕到了陆家院子边上,连打水的次数都比往日多了几趟,大家都盼着能多了解一些关于新媳妇的消息。
陆远川带着孩子们拎着早饭回来时,正看见苏晚牵着安安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
“娘!”卫国举着油纸包飞奔过来,小脸兴奋得发亮,“食堂叔叔给的糖三角,还热乎着呢!”
苏晚刚转过身,远处晾衣绳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抬眼望去,却只看见邻家院墙上,几簇粉白的杏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曳。
“怎么了?”陆远川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瞬间变得警觉起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苏晚摇摇头,接过卫国手里的油纸包:“没事,许是看花了眼。”
她分明瞧见篱笆外有人影晃动,可定睛一看,只有几丛狗尾巴草在风里摇头晃脑,仿佛在嘲笑她的错觉。
陆远川拎着竹篮走进堂屋,掀开盖布时带起一阵甜香:“食堂今早蒸了糖三角,你尝尝看。”
搪瓷盆里的豆浆冒着热气,乳白的浆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豆皮,糖三角码在油纸上,面皮透着糖汁,像是包着一兜蜜,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旁边是五个二合面馒头。
“记得家里还存着些白糖,”
陆远川说着,看了苏晚一眼,“给豆浆加点糖。”
他语气稀松平常,手指却在桌面上不着痕迹地叩了三下,似乎在传递着某种默契。
苏晚眼底漾起笑意:“我这就去拿。”
“阿睿,”陆远川转头唤道,“去灶房拿六个碗来。”
“好。”陆睿利落地应声。
苏晚捧着铝皮罐回来时,阳光正巧落在罐口,照得里头的白糖粒晶莹发亮。
她给每个孩子的碗里都舀了一勺,轮到陆远川时,却发现他已经把馒头掰成了两半,就着咸菜啃馒头,眼睛却一直关注着孩子们。
保国捧着碗像捧着宝贝,小口小口地啜,仿佛在品味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卫国喝得太急,鼻尖都沾上了白沫,模样可爱又滑稽;
就连一向稳重的陆睿,也忍不住偷偷舔了舔嘴角,眼神里透着对美食的满足。
糖三角的金黄糖汁一滴不剩的都被孩子给吃了。
陆睿和大娃分食最后一个馒头时,你一口我一口,认真得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小小的举动里藏着对食物的珍惜。
苏晚只喝了半碗豆浆就放下筷子,正用帕子给安安擦着沾满糖渍的小脸。
“收拾吧。”陆远川刚起身,三个男孩就像听到口令似的同时站了起来,动作迅速而整齐。
井台边的轱辘吱呀作响,混着他低沉的叮嘱:“碗要拿稳当,先用凉水过一遍!”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严谨。
晨光里,四个身影在井台边忙碌成一幅温馨的画。
苏晚倚着门框,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踮脚晾碗的小身影。
陆睿一丝不苟的模样,简直像是陆远川的缩小版,动作中透着认真与专注。
院墙外,几道窥探的目光正透过门缝悄悄打量,好奇地想要一窥这位新媳妇的模样。
苏晚却只当没瞧见,唇角含着笑,将剩下的白糖锁进了橱柜最里层。
早饭后,陆远川说要带苏晚去供销社添置些家用。
苏晚正低头收拾布兜,忽然听见炕桌上一声轻响。
那是一个军绿色的铁皮盒子,“家里的钱票,”
金属盒盖被掀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以后归你管。”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对苏晚的信任。
苏晚掀开盒盖,粮票布票码得齐整,最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存折,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记录着这个家的点滴积累。
“以后家里你说了算。”
陆远川声音低沉,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耳廓泛起极淡的红晕,透着几分羞涩。
苏晚忽然就抿嘴笑了,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她见过奢侈品牌的珠宝盒,捧过天鹅绒衬里的首饰箱,却都不及这个掉漆的铁皮盒子来得珍贵,因为它承载着一个军人家庭的信任与责任。
苏晚翻开存折,蓝黑色的数字显示着一千零几十元的余额,票据更是寥寥无几。
三张全国粮票,两张布票,边缘都磨出了毛边,见证着这个家的朴素与节俭。
陆远川喉结动了动:“这些年,存得不多。”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他顿了顿,突然转身往门外走:“我去找战友借一些票。”
话没说完,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苏晚仰起脸,眼里漾着细碎的光:“陆团长这是要吃软饭?”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俏皮。
“是。”他接过话头,冷峻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知道媳妇给不给机会?”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苏晚的耳尖瞬间红透。
她攥着存折捶他肩膀,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门缝里突然叠起三颗小脑袋。
卫国眼睛瞪得溜圆:“爹耳朵红了!”
话没说完就被陆睿捂住嘴。
保国咬着嘴唇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院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陆远川修长的手指停在风纪扣上,金属扣环发出“咔”的轻响。
军装立领竖起的瞬间,方才的温柔就像被紧急集合号吹散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威严。
“列队。”
他声音里带着操练新兵时的肃整。
苏晚低头抚平衣角,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门外卫国蹦跳的脚步声里,隐约传来陆睿压低声音的训话:“齐步走要摆臂,爸爸才教过的。”
孩子们的童真话语为这严肃的氛围增添了一丝温馨。
苏晚望着陆远川远去的背影,心绪翻涌。
空间里堆积如山的米面粮油,此刻却像隔了时空般无法动用。
除了平日悄悄取些自用,其余的都得寻个由头才能见光。
“急不得。”她暗自宽慰。
这年头,揣着金山也得按规矩来。
陆远川借来票据后,用部队的吉普车,一家六口整整齐齐开车去了县城的供销社。
苏晚站在副食柜台前,手指轻轻点在玻璃上:“劳驾,两斤盐,酱油打满这个壶。”
她的声音清脆而礼貌。
竹提子咚地没进酱缸,浓郁的酱香立刻飘了出来,勾起了人们对美食的向往。
醋坛子边的木勺柄油亮亮的,苏晚特意要了最贵的米醋。
她空间里明明屯着成箱的老陈醋,但既然要演,就得演全套,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连找零时售货员用报纸卷筒装盐的细节,她都看得仔仔细细。
碗筷柜台前,三个男孩眼睛都看直了。
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碗摞成塔,雪白的细瓷小碟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卫国摸了摸碗沿,立刻被保国拽回手:“别碰碎了!”
保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呵护。
“六个碗盘,六副筷勺,六个大海碗。”
苏晚对售货员说完,瞥见陆远川正在掂量铁锅的重量。
“灶上的锅还能用。”她轻声道,手指在柜台玻璃上敲出熟悉的节奏,仿佛在传递着某种默契。
那熟悉的节奏让陆远川会意地放下铁锅,两人之间的配合无需多言。
“同志,新到的芝麻油要买吗?”
售货员掀开一个小陶罐,浓郁的香气立刻飘出来,“昨天刚到的货,香着咧!”
售货员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苏晚刚要摇头,却听见二娃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小家伙红着脸捂住肚子,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她心一软:“那就打半斤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对孩子的宠溺。
油瓶递来时,陆远川已经拎着捆好的碗筷站在身侧,军装袖口沾了道浅浅的草绳印子。
拐角处,一个煤炉突然撞进视线。
苏晚蹲下身,指尖抚过炉身上“上海”字样的钢印。
“这炉子费煤吗?”她屈指敲了敲炉膛,金属回声清亮。
售货员立刻掀开炉盖:“军工厂的新款!一个煤球能顶三小时。”
她的话语中带着自豪。
炉箅子锃亮得能照人,“配上专用钢精锅,煮饭烧水两不误。”
售货员进一步介绍着炉子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