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得早,林芷在这已过了十余年,早已养成了不待人唤就能早起的习惯。至于闹钟,对她来说已是太过久远的事情。
翻身的时候,林芷不客气的推醒了身侧的沈知衍。她得忍着不适早起烧水敬茶,旁边这始作俑者凭什么舒舒服服的睡懒觉?面上挂着一脸假笑:“夫君,不知厨房在何处?劳烦夫君指个路。”
林芷这借口蹩脚,沈家小院建得虽大,可农家的院子再大也只一进,哪里谈得上‘指路’二字。
沈知衍其实早醒了,他平日卯时一刻必要起床温书。
只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颇有几分懒怠。正反省呢,察觉枕边人的动静,下意识选择闭眼假寐。而后林芷果然推了他,这女子,果不似寻常女子,离经叛道胆子又大。这也好,他家现在的情况,若是温婉守礼之人,才是不好过。
“得了,在我面前,少装样子了。”沈知衍嗤笑一声,而后乜斜着林芷补充了一句,“左右,都这么熟了。”
随后不等林芷反应过来,迅速起身。
林芷本来以为沈知衍是指他俩之前那两次相见,可看沈知衍那神情动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一个从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穿越而来的大龄女青年,居然被一个古人调戏了!顿时又羞又恼闹了个面红耳赤。却没看见背对着她的沈知衍耳尖也是红彤彤的。
自觉又扳回一城的沈知衍耐心极好。带着林芷出门之后,给她一一介绍沈家的小院。
沈家的院子是沈老爹年轻的时候建的,按照三代同堂的规摸,一口气建了五间正房和东西各三间厢房统共十一间的砖瓦房。当时沈家院子落成的时候,在桃源村很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来围观的村民络绎不绝。谁不竖着大拇指说沈老爹是个本事人?
五间正房,居中的一间做堂屋,右手边两间沈家兄弟二人各一间。林芷的婆婆李春花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和沈家大哥的大女儿住了左边的两间。
下剩的六间厢房,西边一间用作厨房烧煮,一间做工房,原本摆了纺车织机纺纱织布。可现在里面只些许农具和刨子、墨斗等沈家大哥做木工活的工具。下剩的一间空着,给女人生产时坐月子用。东边的三间,一间是库房放粮食,一间是沈知衍的书房,还有一间暂且空着。
后院极大,搭了棚子养鸡养猪种菜。前院也大,院子靠门那边一棵柿子树两颗挂花树,西边还打了一口井架了井棚子。靠近井边儿的地方开了两垄菜地,种着些小葱芫荽辣椒之类的小菜。院子里虽是黄土地,可夯的极实,且别出心裁的用鹅卵石铺了路。
整个儿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完全不见才刚刚办了喜事的杂乱。只看小院的整洁度就知这家人手脚勤快,待看见西边的深井时,林芷更是两眼放光。
她真是受够了大冬天顶着北风去村里的公井排队打水的日子了!
打井耗费大先不说,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适合打井,有时候耗费银钱打出来的还是一口苦水井。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银子打水漂。所以桃源村里有井的人家并不多,她家里原先就没有井,这打水的活儿自然落在了她身上,她那个晚娘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个唯一可以拿捏她的机会的。
两人进厨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已有一位妇人在烧水了。
沈知衍忙停下步子,冲那妇人打招呼:“大嫂。”
林芷也跟着一礼,甜甜叫道:“大嫂,您起得真早。”
沈家大嫂是婆母李春花还没出五服的族人,名李玉香。进门比她早不说,已有一子一女,她现在嘴甜一点儿没坏处。在这里的日子久了,林芷相当会审时度势。她并不知道她这一笑,惹得沈知衍在背后看了她好几眼。
大嫂李玉兰看小夫妻二人携手而来,且新媳妇面白如玉,杏眼圆润,笑起来甚是喜人。心里欢喜,便也笑着回道:“我也刚起身没多久,弟妹,你瞧,火才刚升起来呢。”
这时虽是盛夏,可婆母和小姑子都体弱,还有她的小儿子才七个月大,井水对于他们来说都太凉了。再者,想到今日新媳妇要敬茶,李玉香早起惯了,索性先来烧水。她先前进门的时候是自家丈夫陪着,婆母也是个和善人,她并没有如其他大多数新妇一样,在进门第一日就被立规矩。
她喜欢家里的这份难得的和睦,也愿意维护这份和睦。
看了看立在门外的沈知衍,李玉香打趣道:“二弟,你去温书吧。留弟妹在这儿和我说说话。”
林芷见她面善,说话行事更添几分可亲,当即便把沈知衍扔在脑后,只拉着李玉香说话:“大嫂,我来帮忙……”
沈知衍听着厨房里两人的交谈声,其中林芷的声音格外欢快,在门边顿了顿,终是抬脚离开。他没去书房温书,反去了井棚边接连打了几桶水,把井边的大缸灌满。左右一会儿子要敬茶,这点时间也翻不了几页书。
敬茶时,林芷和沈知衍刚跪下去对着沈母和沈老爹的牌位磕头,沈母便让起身,只意思意思低说了一句:“往后是一家人,和和气气把日子过好。”
并不趁此机会摆架子立规矩,而林芷也总算把沈家人认全了。
去世的沈老爹且不说。
沈家现今加上她一共八口人。沈母是个瘦小的妇人,面相和善,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只脸上和眉间带着几分病气和愁色。沈家大哥沈知淳和沈知衍有几分相似,只是肤色更黑,面部线条更硬朗。沈知淳和李玉香育有一子一女,大女儿沈书兰今年六岁,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林芷;小儿子沈书元也被抱出来见礼,只不过小孩儿正专心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大嫂李玉兰和小姑子沈知薇已见过,不肖细说。
相互见礼之后,林芷送上赠礼。众人都有的两方手帕不说,婆母李春花一双缠枝卷草的绣鞋,其余女眷具是荷包,只花样不同。而最令众人惊讶的,是林芷用葛布为沈书元绣的虎镇五毒的大红肚兜。
李玉香一见便直呼贵重:“弟妹,这,这怎么好意思,元儿还小,怎么用这么贵重的料子。”
可她手摸着那柔软的肚兜,往外推的劲儿就散了几分。入了夏,一天热过一天,小人不禁热,元哥儿之前起了好些热疹子。
这葛布是南边传过来的时新料子,薄如蝉翼,里边还混了丝,最是凉爽透气。这上头的绣样更是精致得不行,意头也好,马上就是端午,正是避五毒的时候。这么一块儿肚兜,在县里可要不少钱,上次村长家的小孙子穿的一块儿绣花肚兜,听说要上百文,可那料子和绣样,都远远比不上手里这块!
林芷一笑:“大嫂,这块儿料子是我师傅裁衣服剩下的,这么一小块儿,原做不成什么东西。倒是给元哥儿做块肚兜才正正好。咱们是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很不该计较这些小节。”
“这,这……”
李玉香原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朗家的,收下吧。这是二郎媳妇的一番心意,她说得对,咱们一家人,互帮互助,太过客气反倒生疏了。”沈母抚摸着那双月白色绣鞋,不管是颜色还是花样都是正好,倒是让她想起了沈老爹还在的时候,他也买过这样的绣鞋给她。
沈母昨儿办喜事时听得那些风言风语,还有小女儿夸新媳妇手好看时产生的担忧去了大半。
倒是有一种隐秘的欢喜萦绕心间,她就知道,小儿子执意要娶的人,不会差到哪去!观新媳妇说话行事还有这一门手艺,自家娶她,是高攀了。
果然,晚娘手里讨生活不容易,好好一个女儿家,却让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人坏了名声。这么一想,这新媳妇更招人疼了,一时间,沈母看林芷的眼神更慈爱了。
两个小姑娘见母亲/奶奶发话了,这才欢欢喜喜地收下自己的手帕荷包,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嫂子/小婶婶!”
而后头对头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研究花样去了。
堂屋里唯二没收到东西的是沈家兄弟俩。沈知淳不必说了,没有弟妹给大伯哥送东西的道理,而沈知衍,在堂屋一片欢声笑语中唯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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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今日的朝食很是丰盛,主食是杂豆粥和烙饼,一盘炒鸡蛋、一碟酱菜,林芷还拿香油和辣子拌了盘苦菜。这么一顿饭,在农家很是丰盛了,要知道寻常农家过日子,不过杂粥小菜,现下又不是农忙时节,就更显得丰盛异常。
林芷和大嫂李玉香一起忙活早饭的时候,看见这做法觉得诧异,忖度着李玉香的性子,她直接问出来:“大嫂,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然,咱们家常吃得也太好了吧?”
“今日家里可不是添了你这么个妙人的好日子。”李玉香打趣一句,随即便解释道,“之前家里为爹守着,一家子都有些亏了身子。娘说必得好好补一补,再者,昨儿办喜事,收了不少鸡子,天儿热,也放不住,不如尽早吃了好。”
想起之前村里传的一些花,李玉香又补充了一句:“弟妹,你别担心,咱娘从不在吃食上苛待人的!”
不像村里很多人家,明明没到穷得吃不下饭的地步,可但凡儿媳多吃一口饭,多夹一筷菜,这好吃的恶名就得上身了。
林芷沉默,这里边原来还有她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