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雨丝落下没入慕容霄的领口,刺激的人一个哆嗦,可他浑不在意,反而盯着轻翎看,待到她走至近前,见到轻翎空手而归,冷哼一声,不冷不热道:“你倒是好心。”
轻翎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反而笑了笑,“希望他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不要什么。”
慕容霄不在理她,转身而走。魏千秋无奈的看着两人,对轻翎表示了歉意,忙不迭去追慕容霄。
他们二人的情感还是如此之好。
轻翎并不是很在意慕容霄对她的态度,自顾自的走在路上。雨水顺着发丝一点点淌下来,那是种冰凉的触感,透着些许寒凉。
偌大的学宫里,都是行路匆匆的学生,只有轻翎如同逛自家后花园般,闲庭信步走在小径上。
过路人有些怪异的朝她看,像是在说:这么大的雨不打伞?回去指定生病。
刚才瞧见的那丛曼珠沙华在雨水中伸展身姿,那抹红也愈发艳丽了。
轻翎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起花丛,而后微叹气:“彼岸旁开的花,吸食着忘川水,是名副其实的亡灵之花。那上官连溪的魂魄又是否被你所吞噬,连带着一些不太好的情感呢?”
她的话轻声又笃定。只是这丛花并不会说话,它长于这儿,也会在这儿凋零。
轻翎站起身,伸手拂过了花蕊,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映照起轻翎的脸庞,神圣、炽热的光在刹那毁灭了一切。
低下的尸骸一点点浮现,它们彼此交叠,漆黑、古怪、压抑,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那火似是有生命般,萦绕其上,缓缓烧尽了一切怨气。空气中腐烂、腐朽的焦味被泥土味所掩盖。
轻翎就在一旁注视着,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尸块安静的躺着,可空中被火烧灼的怨气,亦在叫嚣着不甘。
那些话语汇聚在轻翎耳边,是怨毒的诅咒,也是被剥夺生命的愤怒。
轻飘飘,而又重若泰山。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我没有对不起她,没有……”
“复仇,我要复仇。她该死……该死……”
“对不起,对不起……”
话语彼此交叠,燃烧殆尽的灰随着风落下,它飘向远方,随着雨水冲刷,不见踪影。
轻翎伸出手来,接住一片灰烬,有些自嘲,也是叹息的说:“坏人会得到报应,可你们也回不来了。”
那些尸块被轻翎用一层土掩埋,好生安葬。至于那丛曼珠沙华,早已被火烧了个干净。余下的一些,则被轻翎捡了起来,不知用在何方。
***
轻翎回到国师府时,衣服已然湿透了。秋橘见状,眼中的愤怒掩藏不住,她气鼓鼓地指责轻翎,去给她拿了新的衣裳,还放好了沐浴用的水。
三令五申的在轻翎耳边强调一些东西。
次日
一大早,府门就被人扣响了。轻翎前夜睡得有些晚,此时尚未起床。来人是由秋橘接待的。
九皇子——慕容霄,以及魏千秋。
这二人大咧咧的坐在了大厅,桌上有茶点,秋橘站于下方,不卑不亢道:「我家小姐尚未起床」
慕容霄表示:“无妨,等等便是。”
可轻翎还是被丫鬟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带着股怨气,坐在了慕容霄对面,臭着张脸,语气不善,“何事如此重要?竟然要大清早前来敲门?”
慕容霄挪开了视线,像是没注意到轻翎要杀人的眼神,只说:“确有要事。”
还没等慕容霄在说,魏千秋就迫不及待开了口,“昨夜好生热闹。上官府闹鬼了”
“上官府闹鬼了?”轻翎眉头直接皱起,“怨灵?”
“不知”慕容霄摇头,“打算今日一探究竟。你说会不会是上官连溪的亡灵作祟?这上官家的秘密可不少,龌龊事那是精彩的紧呐。”
慕容霄摇头晃脑,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又上来了。
“哦对了,过几日便是邓家老太君的大寿。到时,我们一块儿过去瞧瞧。”慕容霄吩咐道。
“呵”轻翎翻了个白眼,“要想我做事,有些东西必不可少。”
“你难道不好奇这背后之事?”慕容霄奇道。眼中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就又被添上一把火。
“不感兴趣”轻翎兴致缺缺的一扬手,“这些事,我可以叫海兮昭去查。保准是惊天大瓜。至于上官连溪与邓川穹之间的事儿……”
她摸摸下巴,“若要以直觉判断,他们断不可能在一块儿,顶多算朋友。这一点去各大风月场所,即可查证到。毕竟邓川穹他……”
轻翎的笑有些古怪,一副胸有成竹,且事情已成定局样。
慕容霄挑挑眉,扇子一摇一晃,就是不说话。
魏千秋则是一脸茫然,他问轻翎:“你足不出户,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些可都是……”
“咳咳”慕容霄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魏千秋,莫要说错话。
轻翎又打了个哈欠,对那俩人间的互动不感兴趣,直接挑明了,“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一锤定音,然后走出门外,朝卧房走去。
秋橘陪着她入了房,待她沉沉睡去,才出去招待了慕容霄二人。
那俩人烦闷的很,魏千秋嘟囔着:“唉,叫不动,叫不动啊!轻翎……唉”
慕容霄斜倚在栏杆上,将饲料抛向了鱼群,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她在京城常住就行。”
鱼群蜂蛹而至,抢夺着那一点点的饲料。这番争斗着实有趣极了,慕容霄全程笑眯眯的瞧着。然后,在最后撒了把大的,足以将鱼撑死。
秋橘看不下去了,出手制止了慕容霄的行为,她道:「九殿下还是别这样做了。这鱼要是死了,小姐又得向您讨债。」
“诶呀”慕容霄道,“上好的彩锦鲤,你家小姐又不赏。还不如便宜我呢!”
「虽不赏,却也不会让渡于人。」秋橘态度坚决许多。
“无趣,又很有趣。”慕容霄说,“正如你家小姐每次的惊人之举。又比如惊才绝艳,却甘愿窝于一处,不染尘世。”
「九皇子说笑了」秋橘不卑不亢、不慌不忙道,“世道将乱,这样甚好。”
“唉”慕容霄叹气,“没劲”
秋橘却不敢把他这话当真,继续保持着毕恭毕敬样。
在场中人其实都对一些事心知肚明,不开口才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霄和魏千秋告辞时,轻翎其实也已经醒了。她靠在床榻上,玉手翻越着书籍,神色淡淡,开口时,却很笃定:“慕容霄察觉到了什么。”
「小姐的惫懒,他定能看出一二。」秋橘比划时,神情慎重。
“呵”轻翎轻笑,神色放松散淡,可眉宇间的疲惫怎么都掩饰不了,“他看出来啊!”
但当邓府的请帖真的送到轻翎手中时,她还是笑意盈盈,礼数周全的应下了。
转头吩咐秋橘送上了丰厚的礼品,叫管家带过去。
待到把人送出,她的神色又变了几分,揉了揉眉心,浑身上下懒散,“这就是我不常住在京城的原因。实在是太累了。这些人际交往,以及维持关系。”
秋橘静默,随后回道:「可这是必修课」
“是啊!必修课”轻翎意味不明的说,“或许其中有自由翱翔的鹰,但还是要学习这些管家的东西。”
轻翎自嘲一笑,秋橘不知为何有了胆量,敢反驳轻翎,「不,小姐,不是的」
轻翎一挑明,示意她继续说。
秋橘深吸一口气,提着精神道:「这些东西也可以是这些女子的安身立命之本。纵使艰难,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起码……起码若有天要和离,也可以独自生活。而且,世界向来以能者、强者为尊」
她一口气说完,屏住呼吸,看向轻翎,期待她的点评。
轻翎倒是没说话,反倒是远方传来一阵掌声。随即而来的是笑声,豪迈、带着欣赏。
自远方而来的人,秋橘也认识。她慌忙跪地,还不忘去拉轻翎的手。
轻翎沉稳的行以一礼,笑道:“您怎么来了?父亲并不在家,他跟老友一块儿去郊区钓鱼了。”
“哎,我知道这事。别跪着了,起来吧。”来人摸着胡子,笑呵呵道,只是眼中的精光、审视之意,叫人不容小觑。
“那是”轻翎接着道,“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您今日前来,难道是特地来探望我的?陛下”
“哈哈哈哈——”陛下大笑,调皮道:“为什么不呢?”
轻翎吩咐起下人,“去准备茶点。晚膳也早些备好。做些陛下爱吃的。”
“诶呀,还是轻翎贴心”陛下感慨道,“我的女儿们……唉”
陛下身后所跟的侍从,有眼力见把东西递给了秋橘。秋橘接过,恭敬地退下了。
花园里,只剩下轻翎和陛下二人。亭中早早就有人备下各种吃食,陛下不拘一格,实属是一位明君。
何况,他与国师关系极好,在轻翎小时候就常常出入其中。
轻翎淡定落座,然后为他沏茶,陛下专注、欣赏的看着她的动作,感叹道:“你父亲就不常沏茶。他啊!沏茶手艺一绝,但是喜欢摆架子。唉,我是劝不动他。”
轻翎掩面而笑,眉眼弯弯,气息也变得温婉起来,“父亲也不常下厨。但生辰那日,有幸尝到,果真是美味。若是开家茶馆,做些吃食。怕是要厅堂满座了。”
“唉”陛下又是一声叹,“当初就是他执意要进摘星阁,怎么劝说都不听。真是个执拗,固执的人。”
陛下是真的扼腕叹息,只是国师那人啊!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好好的人才,偏偏……唉”陛下拍起膝盖,摇头,“你也是”
他的话头开始转向轻翎,“常年不在京城。圣山学出后,游历四方,在京城呆得日子不超过两只手。想找你,都没的找啊!连带着郑的九皇子一起。这京中三剑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陛下说笑了”轻翎正色起来,“什么三剑客的,都是他们乱排的。我可不认。”
“哦?是吗?”陛下故作高深道,“当年京城可都是传遍了。你把七、八两位皇子教训的够呛。整个学宫,无人不知你啊!”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陛下就别在提了。毕竟谁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轻翎险些捂起脸来,某些画面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该死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她的脸有些微红,像是微醺过。
“诶呀,害羞了。”陛下微笑起来,“所以啊”
陛下拖长了尾音,有些俏皮可爱。
他说:“上官家的事,你可知晓?此事怕是要你去办了”
轻翎闻言,身躯一阵,眼中神色瞬间清醒,她警惕万分,“陛下,你也知道的。我从不参与这些事。”
“是吗?你帮霄儿做的事啊,可都破了规矩。”陛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呵呵的,像只狐狸。
“……”轻翎无言以对。
“那明面上没有”轻翎抵死不认,然后狡辩道。
“我可以把霄儿找来”
“这不太好吧”
“那你要如何……”
这一老一少,在这凉亭中开始了如同菜市场吵架的辩论方式。
最终陛下气定神闲,气吞山河,以长辈之姿强行定下了此事。
轻翎无言,然后耍诈,“要不,您跟我父亲商量一下。”
“不用”陛下一口回绝,“他巴不得你在这儿久住。而且你……唉,不说了”
轻翎从他最后的叹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最终还是松了口。
“反正就是帮您对吧?您可是要……定下储君了?”轻翎轻声问。
“是啊”陛下疲惫的揉了揉眉宇,眉头皱起,堪称是一个苦瓜脸,“考验还是要的。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对于你,我放心。就像我放心你父亲一样。”
“好吧”轻翎无话可说。
毕竟她父亲这些年来,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的不行。那是想摸鱼就摸鱼,没事入宫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