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你出去这一趟,可是惊动了不少人,我们现在在长阳县,你知道,此地乃是公主封邑,你表姨母就在此处,她向来不喜女子在外奔波露面的。”
母亲温声细语的说着指责的话,容嫦低头听着,有些神游。
今日出去,她看到的东西和在府中见到的,并不相同。
父兄都说,当今天子乃是明君,而他们这些忠臣围绕在天子身侧,必定能为天子塑造盛世,守住大庄三百年的基业。
可是外面有流民,有无数拖家带口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他们不是这大庄盛世的一部分吗?为什么他们会死的悄无声息?
容嫦年纪小,不明白其中道理,她想问问祖父,可是前段时间陛下废后另娶,朝野大乱,祖父正在京中坐镇。
她或许可以将这个问题问问父亲。
容嫦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父亲,她希望父亲能安抚母亲慌乱的心,让母亲不要自困,又困住他人。
“小九年纪小,若是不趁着此时在外行走,待日后年纪大了,在闺中待嫁,就没有机会在外游玩了。只是外面乱,小九下次记得带上部曲。”
父亲此话一出,母亲孙氏即便想再劝,也不再说话。
容嫦见母亲神情温顺的闭嘴后,心中并未生出轻松之意,反倒更难受了。
“父亲,我观城门外有许多流民,他们均是来自青郡,青郡大旱,颗粒无收,为何不见朝廷赈灾之人?”
父亲容游刚要说话,母亲孙氏突然行礼后告退了,她从来不会听容游说政事。
容嫦见母亲离开,低下头去,心情低落。
容游见状,微叹口气,走上前去,跪坐在女儿面前,与女儿平视,“可是觉得你母亲不该如此?”
“容氏大族,孙氏亦是郡王之后,治理天下,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职责,母亲她从来不管不顾,似乎外面那些人的生死,均与她无关一般。”
只是守着一个贤惠的名声,不去沾手一切,好像成了被供奉的神佛,只要她无为,一切都是太平盛世。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你母亲她深受你外祖母的熏染,尊崇黄老之道,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并非毫无道理。”
“无为而治的前提,是民可自治,祖父说,若民不可活,则生乱,需治之,放任不理,终会反受其害。”
容游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女儿,轻笑道:“那你知道该如何治吗?”
容嫦只是一个八岁孩子,她脑海中的一切想法都很简单,哪儿知道该如何去治理一方呢?她现在还在模仿大人的一言一行罢了。
“你自小在你祖父身边长大,几个兄长都没有你聪慧,这是好事,但是小九,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苛刻,你母亲她这般,何尝不是明哲保身?日后若想过的轻松些,你需得学你母亲。”
容嫦不明白,她还没有接触过那些,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这个王朝最后的希望,那些流落在外还未起事的庶民,才是这个王朝的根。
她觉得祖父回京城是不对的,想要稳住大庄社稷,光稳住皇帝不行,那位陛下就是再折腾,也不过是折腾京城的官员与士族,又怎么能折腾到千里之外的庶民头上?
要治理大庄,需得从地方上入手,天高皇帝远之地出了蠹虫,拔除他们,方能还天地一片清明。
“天地不正时,总会有人力挽狂澜,而今局面,或许正是破而后立的良机。小九,你可以出去看看,但你不要管,你的地位太过崇高,很容易出事。”
容嫦不明白会出什么事,她做事凭借己心,向着生民,一切都是为了拨乱反正,为何会出事?
她不知道,若是没有夏澄杀了在外的那六个食人魔,那六人为了救下在牢中的兄弟,定然会动手。
本来民愤就已经开始积攒,一旦有人振臂一呼,立马就会起事。
父亲不让她管,容嫦心中反倒起了逆反的性子,她偏要管到底!她要看看,这件事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因为她一直派人去问,盯着衙门办案,衙门第一次一晚上就审理出了结果。
或许也跟外面震天响的哭声有一定的关系,容宅在长阳县里,距离城门比较远,那些哭声根本无法顺着风飘入深深宅院,但是衙门距离近,衙门中的官差被哭的一夜未眠。
他们并非是有感于那些百姓的痛苦,而是心虚,因为那些痛苦有一部分,就是他们造成的。
他们在惧怕,惧怕民心生变,自己也要没。
长阳县此地还算太平,他处早就已经燃起战火,那战火在烧大庄的最后一口气,屠城灭村,将官员一家老小尽数杀死,悬挂于城门外,听着都让人胆寒。
于是第二天一早,容嫦就拿到了那食人魔吃人的罪证,还有他用洋洋自得的语气,吐露自己吃了多少人的话。
他详细的说自己最爱吃小孩子的肉,又嫌弃老者肉酸不好吃,在他口中,人已经没了人的身份,变成了可以随意欺辱杀害的两脚羊。
“怎会有人如此!混账!”
容嫦不知道怎么骂人,只是记起幼时祖父骂兄长的话,这已经是她听过最难听的话了。
“九姑娘,莫要为这些人置气,贱民无礼,粗鄙不堪,才会做下食人之举。”旁边的婢女安慰容嫦,她之前在外被容嫦呵斥,回来后被容嫦罚了月例,可见这惩罚并不重,没让她学会谨言慎行的道理。
“你,再罚一月月例,容氏原本也是你口中的贱民,三百年前,高祖起事,容氏先祖跟随,这才有了三百年的富贵。而这些,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凭什么看不起那些百姓?”
容嫦气的不行,将婢女赶下去,她现在谁都不想见。
婢女委屈的哭哭啼啼,最后不情不愿的下去,容嫦心软,对身边的人尤甚,所以她并不惧怕容嫦对她用重罚。
容嫦看出婢女的想法,心里难受。
她的善良,好像总是能成为他人的底气,但是善良有什么错呢?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祖父身边时,她从来不会管这些。
回到父母身边后,似乎一切都不对了,那些仆从的私心,母亲的不管不顾,还有父亲的随性淡然,都让她无所适从。
大家族就像是一个笼子,它困住了无数人的心,让这些人在里面厮杀,最终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容嫦看着那张纸,突然想起昨日的那个人,她说她叫夏澄,与她一样,是个姑娘。
她知道自己曾经与食人魔擦肩而过吗?还是说,她什么都知道,早有打算?
容嫦仔细回想着昨日的见面,她发现那个叫夏澄的平民,眼神一直很是淡然,就像是她的祖父,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法叫她有丝毫的动摇。
祖父说过,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有大志向大决心之人。
她读过书吗?身边可有人教导她?她心中的大志向大决心,又是什么?
女子艰难,行于世上被各种规则礼教束缚,若是她有大决心,为了她的目标,她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容嫦很好奇,她突然很想与夏澄见一面,她觉得,她与夏澄会很聊得来!
而此刻的夏澄,正带着一群孩子办入城的手续。
没错,他们不是不能入城,只是入城需要交人头税罢了。
在官老爷们看来并不多,一个成丁之人为三两银子,未成丁的孩子则是一个一两。
这可一点儿都不多,长阳县县令认为,他此举简直就是在行善事,他们可都是没了田地的流民!入城之后,官府要给他们分房子,就等于是以低价买到了长阳县的房,太便宜这些流民了。
这样的价格,让无数人望而却步,他们本来就就是因为在家乡过不下去了才出来,一路上颠沛流离,身上一枚铜板都拿不出来,更不要说银子了。
三两银子,放在丰年,是一家五六口人全部的收入,而今却只能进去一个人!
不是没有人进去,有人想着先进去一个,然后再让那人在城中寻个活儿,将一家老小慢慢接到城里。
可入城之后才发现,长阳县令哪儿有那么好心?分到的房子漏水破败,人住在里面就等于幕天席地,而流民身份特殊,在城中根本没人敢用,即便是用了,那也是压低了工钱,一天下来能赚个吃饭的钱就不错了,还想攒钱接人入城?做梦比较快!
若不是黑吃黑赚了不少钱,夏澄想进城都进不去,现在外面太乱了,她们这一堆孩子,很容易被人盯上。
夏澄能明显感觉到,昨日夜晚痛哭后,流民的气氛变得不对起来,更有攻击力了。
他们好像意识到眼前是一条死路,打算动手通出一条新的路来,夏澄只能在大战来临前,先做准备。
将银子分给那些孩子,然后让孩子们三俩分开,从其他入口进去。
虽然也会引起怀疑,但夏澄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流民越来越多,有一些有钱的会进城,混在他们之中,小孩子们只要尽量遮盖住自己的脸,少说话,拿着从林子里翻出来的户籍,就能不引人注意的入城。
中秋快乐!记得吃月饼呀!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出自《道德经》
黄老之道,黄帝老子的道,也就是道家思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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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