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岚愣了愣,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最想掩饰的事,恐怕还是露出了马脚。
也对,毕竟菜园被毁、张大叔和夜明哥挨打的事,是顾南云帮她处理的,这事不可能瞒得住睿王,而她又狐假虎威地借着睿王的身份给了老祖宗一个下马威,殿下若是想追查,应当不难查出自己的身份。
但他究竟查没查呢?
显然殿下也很懂得说话之道,并没有直接揭穿谜底,可自己要说么?
万一人家并没查,还只是记着自己之前撒谎时说的身世,自己傻乎乎地什么都说了,很难说睿王殿下会怎么想。
邱念远是被定了罪的人,自己是罪人之后,就算殿下看人不看出身,可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照应自己吗?
邱岚不怕没有人照应,她凭着自己的本事也能过活,但若是没了睿王的支持,只怕将来给父亲翻案,更是难上加难。
尹溶风没有直接说明自己已经洞悉所有,就是想给她留有一些余地,希望她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跟自己坦白,主动要求帮助,若她真的不不愿意,也好有转圜余地。
他捧着自己一颗火热的心等待着,等待心上人主动依偎过来。
可当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的盼望落了空。
“是啊……我想还是宗族里的人,想借这个机会整治我。”邱岚垂眸,看起来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低声道,“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在点心上放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样不会让殿下有生命威胁,我的罪名不会太大,也不会牵连宗族,但我本人肯定会得罪您了,搞不好会被踢出松茂团,再也跳不了水台子。”
尹溶风一时间没忍住自己心中的失落,眼眶酸得难受,下意识地一把抓起了桌布,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裂成了无数碎片。
他下意识地抚着胸口,低头避开邱岚的眉眼。
她还是不够信我。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我是全心全意为了她好?
站在他身后的顾南云早知道邱岚的身世,此刻更是义愤填膺:“你们那宗族怎么这么恶毒?!就真的一点不为你考虑吗?就觉得自己真的算无遗策,可以不受牵连?陷害亲王这是什么罪名,他们就没有想过?!”
邱岚觉得以那老祖宗的“智慧”,未必没想过这事闹大的可能性,但肯定有准备,毕竟自己明面上已经不算邱家的人,除非大逆之罪——比如隐瞒身份来搞水秋千这种事——其他的罪名他们还可以据理力争。
大熹朝官家实施仁政,当年邱念远那么大的错都没被判死罪,现在若是因为这件事牵连早就断绝关系的宗族,会显得不够仁慈。
尹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道:“他们这一招也不算太笨,毕竟……毕竟外边送来的食物,按理来说我是不会吃的,只会赏赐给下人,若是他们吃出问题,也不能笃定就是糕点有事,总之影响力会大打折扣,却是足以让你得罪我。只可惜他们没有料到我们的关系竟是这般好,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品尝。”
最后这句话打在邱岚的心坎上,令她生出了更多的内疚。
是了,老祖宗知道睿王护着自己,这事顶多会害得两人翻脸,害自己“失宠”,但看在往日情分上,睿王应当不会把事闹大。
总而言之,这老太太拿捏人心的本事确实一绝。
这件事闹小了,顶多无风无浪,但是闹大一些,搞不好可以借官家之手除去自己,邱岚心想,这样他们邱氏宗族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顾南云听着自家王爷说的那话,咂摸出一股悲情的味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对不起,殿下,我没想到他们竟会这么胆大包天……”邱岚自知说这种话也没什么意思,但她除了道歉,也无话可说。
尹溶风冲她挤出一抹微笑:“无妨,左右只是上吐下泻,发发高烧,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至于要怎么处理,全看你的,若是你想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定会一查到底。”
邱岚不知道他的心思,怕的就是这个“一查到底”,但这是殿下宽宏大量,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还要为她出头,她不能表现得不领情。
但是对于邱家,她没有那么强的报复心,毕竟她本就不是邱家人,为邱念远翻案是她报答对方应该做的事,毕竟自己占据了他女儿的身体,除此之外她看邱氏宗族就像看待一群跳梁小丑,恨不得跟他们划清界限。
于是她想了想,低声道:“多谢殿□□恤,但我与宗族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不想再继续加深,我不求他们接受我,只希望两方和平共处。这次他们为了陷害我,不惜伤害殿下,确实是狗胆包天,但我想,只要查出真凶,按律惩治,其他的……求殿下不要追究,免得仇怨越结越多,将来他们还会生出更大的歹意。”
邱岚一边说着,一边跪在了地上,以示真心。
“你先起来。”尹溶风向她伸手,他自然是明白,一查到底确实不可取,这样会牵连出她的身世,但他还是想听听她的想法。
等她站起来,他才缓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按你的想法来做,一会儿面见我母后的时候,只说疑点就好,找到真凶,剩下的事我来办。”
“多谢殿下!”邱岚没想到尹溶风竟好说话至此,心里也明白,多多少少和他倾慕自己有关,如果自己这个身份不是很敏感的话,她真有心向他坦白一切。
毕竟人家拿真心待自己,自己还有欺瞒,骗取对方的关心和喜爱,实在是不应该。
可她真的不敢随便说出自己女扮男装的事,生怕殿下极度失望之下向她问罪。
一个亲王的爱能有多深,可以不计较别人给他下毒,可是能受得了被喜欢的人欺骗利用吗?
哪怕邱岚知道睿王心地善良,却也不敢拿这事冒险,她不怕死,却怕牵连张大婶一家。
沟通好这个,天色才算彻底亮了起来,丫鬟送来了早饭,尹溶风便也打算告辞。
桑原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总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和邱岚还有方丝雨都不可能下毒,那有机会的只有可能是松茂团的人,可他们为什么要坑害自家的技手?
万一事情闹大了,不得牵连他们自己么?
难不成是有人埋伏在松茂团,故意坑他们?
他起床之后,坐在桌边吃包子,听到外边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便从窗子里探头看出去,便见睿王从邱小五的房间里出来。
桑原:“……”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点庆幸,幸亏殿下喜欢邱小五,要不然这件事还真麻烦。
吃过早饭不多时,邱岚和桑原便被带去了会客厅。
天光大亮,厅内采光也不错,阳光把门槛映得熠熠生辉,像是洒了一捧碎金,进门的时候,邱岚险些被映得眼晕。
比起昨晚的阴间氛围,白天的感受确实好了许多,坐在主位的皇后穿了件月白色的袍子,面色也比昨天好了些;许是特意为了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尹溶风回去又换了件外袍,把黑色换下,穿的是浅青色。
邱岚和桑原正要下跪,突然被睿王阻止:“不必了,两位站着说吧。”
“风儿,这样太不合礼数了。”皇后皱起眉。
尹溶风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母后,你也明白他二人不是真凶,何必为难他们?”
皇后本也是个心善之人,也无意摆这一国之母的谱,眼下第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的身体,第二就是查清凶手,于是便没多计较。
“行了,你们说说吧,做糕点的时候到底有什么异样。”她冷声道,“琢磨了一晚上,应该有眉目了吧?”
邱岚并没看旁边的桑原,免得俩人有什么目光接触,看起来像是当面串供似的,她抱拳道:“启禀娘娘、殿下,因为是要给殿下做糕点,事关重要,我们看得都很仔细,后厨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做糕点的过程肯定没有问题。”
“对!制作过程一定不会出差错,因为我们送出来之前,还亲口尝过。”桑原接口道,“若是材料被人动了手脚,那我们也会遭殃。”
邱岚继续道:“还有剩余的糕点在我的庐舍,若是娘娘和殿下不放心,可以取来查验。”
尹溶风转头看向皇后:“母后,孩儿也觉得,以两位技手的警惕性,断不会让外人接触制作材料,他们肯定也不会只制作恰好数量的糕点,自然会富余,既然他们都没事,说明只有送过来的糕点被人做了手脚。”
皇后见他一脸替别人说话的模样,多少有些心烦,语气重了些:“这个我当然明白!可若不是制作过程出了意外,那贼人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她看向桑原两人,“你们俩好好想想,之后还有什么疏漏,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其实这些邱岚翻来覆去想了不少,确实一时间没想到哪里出了纰漏,她看看身旁的桑原,桑原也有些懵,看着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糕点做好晾凉后,接着就装盒,然后是自己亲自用包袱皮包好,又是和桑原一起送来的,除此之外绝对不会被人接触到,这事儿想想也很离奇。
桑原不是很自信地问道:“殿下,您收到糕点的时候,包裹是否被人拆过?”说着他又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怕万一是王府下人或者侍卫担心包裹里边的东西,打开查验什么的……”
“没有,那包裹被系得很结实,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尹溶风不以为意,缓声道,“府里的人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会擅动我的东西。”
皇后很不耐烦,催问道:“就没别的可能吗?你们两个一直盯着糕点,可是装糕点的容器呢?包裹呢?都亲自检查过了吗?”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邱岚猛地瞪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人动过糕点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