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溶风陪着皇后回了她的福宁殿,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外边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两人急忙起身迎接,一个身穿白色圆领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缓步进了殿,正是当朝皇帝,大熹和兴帝。
他相貌俊朗,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笑意,眼角有着些许鱼尾纹,看起来温润和善,两腮与下巴蓄须,又给人庄严稳重之感,是一个儒雅的帝王之相。从相貌上看,尹溶风比尹溶潇更像他。
尹溶风与皇后齐齐行礼。
“见过陛下。”
“参见父皇。”
皇帝淡淡笑着,挥了挥手:“免礼。”他走到两人身前坐下,望着尹溶风,调笑道,“风儿最近好大的架子,还得你母后亲自出宫去请,才能将你请进宫来。”
“不敢不敢,是儿臣的错。”尹溶风立刻弯腰拱手,“儿臣以后一定会常入宫来探望父皇母后。”
“倒也不是要你探望,你明知道我们都希望你怎么做。”皇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意味深长道。
皇后在一旁坐着,神情殷切地看着两人,知道皇帝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便没有多言。
一来是希望皇帝能多劝劝这个儿子,二来也怕自己多说,反倒影响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面对父皇的训诫,尹溶风垂眸不敢回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皇帝放下茶碗,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听说你新搞的水台子不错,荣康郡王在朕面前夸赞得不行,看来你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
“回父皇,这倒没有,我只是督工罢了,真正奉上表演的是两名技手,是他们认真训练、认真表演,现场才能有此效果。”
“那你觉得,水台子会取代水秋千吗?”皇帝神情认真地问道。
尹溶风略一迟疑,才答道:“在儿臣看来,这两种技艺虽然都与水有关,但各有所长,无法相互取代,倒是可以两家争鸣,彼此促进,共同成长。”
其实谁会不会取代谁,就看皇家扶植哪一项技艺,毕竟现在的水秋千只表演给皇家看,若是他有心让水台子取代水秋千,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若是这样,光京城这数家百戏团的水秋千技手就没了饭吃,岂不造孽?
原本邱岚说的那些并没有彻底触动他,但是这一刻,尹溶风醍醐灌顶。
只有让这些技艺回归百姓,才能真正长久不衰。
皇帝闻言却笑道:“风儿这制衡之术,学得倒是不错。”
制衡术是帝王术,这么说岂不折煞他?!
尹溶风连忙道:“父皇过誉了,只是中庸之道罢了。”
皇帝看他这般小心谨慎,年纪轻轻却如此保守,完全没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心中多少有了些不满。
“但归根到底,这些都不是正事,实在不行,将这些技手通通纳入教坊,让他们自己管理去。”他觑着尹溶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是要为这些表演赔上一个儿子,朕也不想再看百戏表演。”
皇后在一旁听得惶恐,连忙道:“陛下,何必说这些气话,风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尹溶风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自己那位兄长在父皇面前嚼了舌根,也明白皇帝这确实是在说气话,好逼自己务起正业来。
父皇确实不如他皇祖父爱看水秋千,现在年年观看,似乎只是因为这是年节庆典的必看表演,若他跟自己置气,明年春节取消这一项,恐怕会让所有水秋千技手都感到忧心,连年都过不好。
“父皇,其实儿臣最近有一些新的想法。”他躬身道,“可以让水秋千、水台子技艺蓬勃发展,从此再也不算是不务正业。”
皇后一听,立刻大喜:“是吗,快讲给你父皇听听!”
尹溶风没有卖关子,很有条理地将邱岚跟他说的那些去繁就简,一一复述了出来。
最后,他总结道:“若是真的推广联赛制度,让他们内部形成良性竞争,将来把运动的影响在百姓中推广开来,一来能促进百姓们强身健体,二来能为国家制造收益,三来还能稳定底层闲散人员,总的看来,这项举措利国利民、一举三得,若是儿臣致力于此,就不算浪费时间,也是为政事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
皇帝听后,沉吟不语,表情不像是否定,而是在仔细斟酌。
“风儿果然不是在玩闹,他也在为我们大熹考虑。”皇后喜笑颜开,像是放了心,“尽管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这些,但我感觉风儿说的有道理,陛下不妨让他去试试。”
尹溶风又道:“这些民间技艺虽然微不足道,但像蹴鞠、马球那样,都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若是提纲挈领地看,它们不仅仅是技艺或者游戏,而是可以当做一项有利于全民的事业来做,久而久之,也能够提高这些技手的地位——毕竟他们也是靠自己的汗水和本事吃饭,并不低人一等。”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皇帝终于开了口,“但涉及到国计民生的举措,朕还要细细思量,你不妨把这些写进奏折呈上来,在朝中与臣工们一起商议后再做定夺。”
尹溶风躬身行礼:“儿臣遵旨。”
他心里很清楚,若真的要推广联赛制度,就不是自己一句话能办到的了,必须要经过朝堂才行。
这事相对于其他家国大事而言又是小事,很明显的国与民都可从中得利,反对的人应当不会很多,只是不知兄长听到自己这个建议会不会嗤之以鼻,甚至出手打压。
这倒也不失为检验他真实态度的一个办法。
皇帝笑盈盈地说:“看来我还是小看了风儿,你果真没有将心思全放在玩乐上。”
“那是自然,风儿自小不喜玩闹,一心向学,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皇后连忙补充道。
“对于政事,儿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把眼前的事儿做好。”尹溶风不想锋芒太露,同时也实话实说,“这个建议并非儿臣一个人想出来的,而是一名技手先提出了这个想法。”
皇后好奇地问:“是那位邱技手吗?”
“正是。”尹溶风坦率承认。
这下皇后颇有些遗憾:“如此有真知灼见的人,这次没能见到,实在可惜。”
皇帝却想得更多了些,面色不明地问道:“此人经常向你提出这样的‘建议’吗?”
“这倒不曾,只是我俩在聊起水秋千的时候,话赶话说出来的。”尹溶风就知道不能像方才那么说,免不了父皇会对别人用心产生怀疑,于是连忙往回兜,“是她启发了儿臣而已。”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
尹溶风沉吟片刻,忍不住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想跟您请教,可否只当是父子俩的闲谈?”
“自然可以。”皇帝慈祥地笑了起来,“你也很久没有跟朕闲谈了。”
尹溶风赧然道:“若是一个人出身低微,但品行高洁,敢想敢拼,为自己热爱之事付出全部努力,是不是也值得与其相知相交?”
“这是自然,这种出淤泥而不染之人,当然值得交往。”皇帝肯定道,但他顿了顿,又提醒了一句,“但风儿你太年轻,缺乏识人的经验,还需再谨慎些,千万不要轻易托付真心。”
尹溶风连忙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政事繁忙,没有坐多久,聊了几句就先走了,殿内只剩下皇后与尹溶风两人。
“风儿,你方才所说的那位技手,是不是就是邱小五?”皇后试探地问道。
尹溶风点头道:“正是。其实若不是这次她感染了风寒,我也想让母后与她相见。”
“起初我还怕他用这些技艺讨你欢心、牵绊你。”皇后舒心地松了口气,“若是这位邱技手能助我儿,母后也不怕你们过从甚密了。”
若要是能过从甚密,那倒也好了。
尹溶风落寞地想。
马场这边,之后的四五日,邱岚和桑原在各自师父的指导下,进展飞快,基本上已经学会了骑马,也跟自己的坐骑建立起了非常良好的关系。
胜春本就通人性,跟邱岚熟悉得也快,一人一马配合得非常好,邱岚骑马的时候已经再不会觉得害怕。
桑原的那匹公马虽然过分活泼,但足够聪明听话,现在他俩也已经成了好朋友。
两人都觉得学得差不多,不好意思再多住下去,于是打算告辞,在临走之前还赛了一次马,结果跟上次比试一样,平局结束。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不仅雅居的小厮把这几天他俩吃穿住用的各种东西打包好给他们带走,甚至两匹马也要送给他们。
马场外,邱岚和桑原紧张地对视一眼,均是十分意外。
“这不太好吧,马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邱岚婉拒道。
桑原也点点头:“就是,这是殿下的马,万一我们照顾不好怎么办?”
“两位无需担心,会有驯马师定时去两位的百戏团里去给马儿检查身体。”送他们的小厮笑道,“而且这是殿下的命令,两位若是不收,我们不好交代。”
这倒是,他们是奉命行事,就算拒收也不好为难他们。
邱岚和桑原低声商量了几句,决定先收下再说,反正睿王殿下有这么多马,不会吝惜这两匹。
于是两人道了谢,分别骑上马,慢悠悠地往京城方向赶去。
“对了,你这匹马叫什么?”邱岚其实很喜欢胜春,这次能把它带回去,确实省了不少事,总比她再买新马从头适应的好。
桑原摸摸大黄马的鬃毛:“它还没名字,只有马场的编号,叫丁三一。”
“这倒挺像个人名的。”邱岚忍不住笑道。
“既然是我的马了,我的确要给它重新取个名。”桑原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就叫沙尘暴吧,多有气势!”
邱岚:“……”
“这里空气这么清新,满眼都是绿色,你管人家叫沙尘暴?”她觉得这娃脑洞可能坏了。
桑原洋洋得意:“纪念一下我的家乡。”
“你可真有创意。”邱岚十分无语。
进城之后,路上人多了起来,他俩怕失控,便攥紧马缰绳,显得更加谨慎了一些,好在两匹马都比较冷静,并没有尥蹶子的迹象,驮着他们悠然地穿街过巷。
经过睿王府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勒停了马。
“咱们是不是该送点谢礼给殿下,表示表示?”桑原苦恼道,“可他什么都不缺,我都不知道买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看着肃穆的王府大门,邱岚道:“送不送是我们的心意,入不入得了他的眼,那是他的事。”
“那送什么?你也给我出出主意呗?!”
邱岚想了想:“要不做点糕点什么的,亲手做的,比买的有心意,殿下若是不吃,也能赏给别人。”
“对!你女朋友会下厨!”桑原厚脸皮地问,“能不能算上我一份?”
邱岚白了他一眼,沉着脸道:“好吧。”
两人合送总比她一个人送好,不然又把刚刚扯远的距离拉近了。
邱岚想好了,界限必须划得清晰明确,如果不够明显,那就再划一次。
邱岚:抱大腿是个技术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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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二 问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