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溶风和邱岚并肩而立,一言不发地望着河灯远去。
虽然没有很多人一起放河灯那么壮观,但眼前这场景更加肃穆庄严,令人不忍打破这份安宁。
片刻后,邱岚回头看了看尹溶风,淡淡笑了笑:“多谢。”
“无需多言。”尹溶风看到她的笑容便觉得做什么都值了,但是看她眼眶发红,又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他查过邱岚的身世,自然知道邱念远夫妻俩的死忌,这才准备了这些,想帮邱岚寄托哀思。
只可惜不能将用意坦诚相告,否则他还能做更多。
“小五,若是你爹娘有什么遗愿未了,可以说给我听,我尽力帮你实现。”这话不合时宜,但尹溶风还是说了。
邱岚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自然婉拒:“这是我应当尽的孝道,怎能劳烦你。”
尹溶风只想让她明白,自己可以帮她为父伸冤,忍不住道:“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也尽管提出来。”
“嗯,我不会客气的。”话已至此,邱岚只能这么说,好结束这个话题。
尹溶风看着她秀气的侧脸,鸦羽般的长睫拢住眼神,不知道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既煎熬又憋闷,真想直接告诉她自己其实已经什么都知道。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生怕她会感觉到冒犯。
听到邱岚嗓音低哑,尹溶风关心道:“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听你鼻音比白天还要重一些,我找郎中来为你诊治。”
“不是,我就是方才一时伤怀。”邱岚解释道,“鼻子是因为有鼻炎。”
这当然是她瞎扯,只是她实在不想睿王再对自己过分关心。
尹溶风不理解:“鼻炎?”
“就鼻子不舒服,鼻塞,流鼻涕什么的。”邱岚不知道这个病在古代怎么解释,“不妨事的,跳水台子水秋千总会有这种小毛病,几天自己就好了。”
尹溶风恍然大悟:“你说的应该是鼻渊,但鼻炎这个说法好像更妥帖,就是鼻子里有了炎症——可这怎么可能自愈,还是我来想想办法。”
他思忖着,转身想去叫人,邱岚想要阻止他,也跟着着急转身,可这小溪流旁边垒有约高三寸的石棱,应该是防止溪水蔓延的,她这一转脚,脚后跟一下子被石棱给挡住,瞬间失去了平衡——
她张开双臂晃了晃,“啊”了一声,向后直接栽进了溪水里!
“岚儿!”尹溶风一着急,将这个在心里念过无数次的名字脱口而出,立刻踏进小溪里去拉她。
这溪水很浅,约莫也就一尺多深,好在溪底泥土还算松软,邱岚只是屁股摔得疼,浑身被冰凉溪水浸透,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惊吓当中,她并没有留意尹溶风喊了她什么,只顾着立刻翻身站起来。
尹溶风心中懊恼,将邱岚打横抱了起来,放到方才两人坐着的椅子上,接着大声喊:“南云!北雁!”
“玄明师父,我没事!溪水这么浅不碍事的,别忘了我是水台子技手。”邱岚被他这么一抱,登时浑身紧绷,幸好也没被抱多久,她怕阵仗闹大,连忙道,“我真的没事!”
两名小侍卫已经跑了进来,齐齐对尹溶风行礼:“殿下。”
尹溶风立刻下令:“南云,去找件厚的披风过来,北雁,叫人把步辇抬来,送邱技手回房。”
待两人领命离开,他才又低下头,温声问邱岚:“脚腕没伤着吧?有没有磕到哪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头发都湿透了。”
“没有没有,就是吓了一跳。”邱岚摆摆手,“就湿了后背。”
尹溶风知道她害怕被人过分关注,尤其是自己,见她确实活蹦乱跳,而这小溪的确不深,于是也没再多问。
等顾南云取来了披风,沈北雁也叫来了步辇,邱岚被裹得严严实实地送回了套房,等她把湿衣服换下来,如意敲开了房门,送来了浴桶和洗澡水,还说这是睿王殿下吩咐送过来的温泉水,让她好好泡一泡,去去寒气。
这倒是正合邱岚心意,她赶紧泡了个澡,又洗了头,刚从浴桶里出来,如意又送上了炭炉和姜糖水。
一碗姜糖水喝下去,才算是从里到外都暖了过来,头还是疼,但鼻子好歹通了。只是炭炉不如吹风机好使,怎么吹头发都干不了,她还想快点弄干好睡觉,免得第二天起床困难。
邱岚想想桑原那简单好干的发型,突然有点羡慕,但她肯定是不会剃青皮的,在书桌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把剪刀,狠了狠心,把几乎齐腰的长发,剪到了肩膀。
反正绑起发髻也看不出来,顶多就是小了点,至少洗头省事了。
剪断烦恼丝,感觉脑袋都能轻松不少,邱岚很快地烘干了头发,把炭炉挪到床边,裹上棉被,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以为泡了澡又喝了姜糖水,还出了汗,状况能够很快好起来,谁知第二天一起床,她就觉得头更晕更疼,喉咙也肿得更厉害,张口说话居然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
如意听到她嘶哑的嗓音,关心询问:“邱技手,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喝水润润嗓子就好了。”邱岚的鼻音也更重,但她觉得还是不要麻烦别人的好。
如意见状就没有再追问,送来早膳的同时,也送来了一碗冰糖雪梨银耳莲子汤。
说起来,这里的山泉水很甘甜,煮出来的茶水也好,熬的汤也好,都特别好喝,邱岚吞咽困难,早饭没喝多少,但是这甜汤却干了三碗——只不过那碗也不算大就是了。
等到上了马场,尹溶风见到她面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说话鼻音很重,嗓音也哑了,忍不住道:“小五,是不是风寒严重了?不如我找御医——”
“殿下,受了点风寒不影响学骑马,或许出出汗更有利于恢复,真的没事。”邱岚被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搞得有那么一点点排斥,第一次不顾礼数地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说完之后心里有点内疚,但她确实不希望对方的这么关心自己的生活。
事业上互相支持就很好啦!
尹溶风看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烦躁,当即便住了口,没有再多关怀体贴,而是像前两日一样正常教她骑马。
昨天已经学会了慢走,上午先温习了一遍,邱岚跟胜春配合得很好,马儿很听她的话,甚至很主动地尝试碎步小跑,仿佛示意她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尹溶风便开始教她跑马的骑姿和安全要点,并且以胜春为例,详细介绍了马儿的性格特征,告诉她骑马最重要的是人与马之间的配合,熟悉马儿的脾气,沟通良好,基本就算克服了最大的障碍,剩下的就是放松心情,和坐骑一起享受奔跑的快乐就好。
饶是已经跟胜春相互熟悉,当对方真正奔跑起来的时候,邱岚还是有点害怕,紧张出了一身汗,午饭时又吹了风,觉得上午刚回复的一点活力尽数被那小风带走,浑身沉甸甸的,像是皮囊里被塞满了冰块,又沉又冷。
她咬牙继续坚持,想着晚上找理由拒绝跟睿王一起吃饭,也不再去温泉泡腿了,学完就回去喝热水,然后蒙头大睡。
尹溶风站在地面,看着马上的邱岚脸颊开始泛红,双目无神,嘴唇更白,显然是病得厉害,可她想要坚持,自己就不应该违背她的意愿。
邱岚确实有点晕乎,感觉后背都挺不直,脑子就像一块嫩豆腐,胜春每蹦跶一下,她都觉得这“豆腐”要被颠碎了。胃里也开始不舒服,有些想要干呕,后背还出冷汗,遇上清凉小风,那滋味真是酸爽。
茫然中,听见尹溶风喊停了胜春,她这会儿脑袋有些迟钝,还没来得及问对方要怎样,就感觉到他把自己的脚从马鞍里拿出去,然后翻身上了马。
邱岚:“……”
尹溶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拥住她,只觉得怀里这个人又瘦又小,还热得发烫,心口就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这人怎么能这么要强,怎么能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
“若是想多练一会儿,我陪你。”他低声道,“但是先不要练跑了,学什么都得循序渐进。”
邱岚方才坐在马上,觉得自己像一棵在风中摇曳的小草,被风吹得就要往一边倒去,满心惶恐与不安,现在尹溶风突然坐上来,她第一感觉是背后有了靠山,字面意义上的靠山,突然就定了心神,甚至突然有种感动,眼眶微微发酸。
难受还是难受的,只是在别人的臂弯里,至少不怕会掉下马。
仿佛一直自己苦撑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有人能够托住她,能给她最可靠的支持。
但她后知后觉地想,这是睿王,这么做不妥。
“殿下,我——”
她话没说完,便被尹溶风打断:“要么现在回去休息,要么这样练一会儿,你自己选。”
语气温柔却坚定,很是不容置疑。
邱岚:“……”
这就是霸道总裁吗?领教了。
她病得确实脑子有点不好使,如果没估计错误,现在至少发烧得有个39度,等胜春驮着他俩绕场走了一半,她才琢磨出一个结果。
这么练好像没有任何意义,还会跟睿王太过亲密,又让马儿受累。
以及……她僵硬地扭了扭头,下意识地去看远处的桑原,果然看见对方骑在马上,却也看向自己。
尽管距离离得远,但邱岚似乎能感应到对方目光灼灼,写满鞭笞——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
可关你屁事?她底气不足地想,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真的不妥。
不管自己是男是女都不妥。
她沉吟片刻,微微偏头正想跟尹溶风说,自己确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却见守在马场入口的顾南云一路小跑了过来。
“殿下!”
尹溶风顺着他跑过来的方向看过去,注意到了马场外停了一辆豪华马车,车外站了不少随从,其中一个侍女,很是眼熟,于是立刻勒住了马。
顾南云跑到他身旁,微微气喘,拱手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驾到。”
尹溶风立刻跳下马,神情略显紧张:“母后怎么会突然过来?”
他现在顾不上邱岚,只得快步去迎接自己的母亲。
邱岚听了也是一怔,觉得自己还骑在马上不太妥当,便挣扎着想下马。
谁知她低头踩住马蹬,正要下马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腿一软,径直从马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