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连天,峰峦间蒙上一层朦胧雾色。
灵药峰下,法幕连接着山门,将上山的路封得严严实实。虚檀、虚松正好是今日的值守,借着雨色,正坐在暖阁中打着盹。远远瞧见雨中走来一人一麒麟,两人都清醒了不少,交头接耳起来。
“那只小狗来做什么?”
“不知道啊,哎,你看它身边那个女弟子,是不是有点像秦知知?”
说话间,知晚已经走上前来。
小白一见到虚檀和虚松,立即道:“就是他俩偷走了灵剑峰的药草!你们快把药草还回来!”
虚檀和虚松当即起身喝道:“小傻狗!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们偷了灵剑峰的药草,有什么证据?没有的话,就是污蔑,小心执法堂的人把你抓起来!”
小白呲牙咧嘴:“……”
知晚挡在小白身前,轻轻笑道:“二位,用这种话术威逼一只小麒麟,是不是太没品了?执法堂要是如你们所言般不分青红皂白,恐怕早就倒闭了。”
“你又是谁?”
虚檀扫了知晚几眼,恍然大悟道:“哦,果然是你啊秦知知,没想到,你这种贪恋情爱的人,也舍得回五蕴宗。”
“可不是吗?”
知晚面不改色,笑道:“不回五蕴宗,就看不见二位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了,多可惜啊。”
“你!”
“开门!把碧云草还回来!”
“碧云草?”
虚松闻言面色微变,冷哼一声:“碧云草可是三阶药草,我们早就拿去炼丹了。你想要?做梦!”
“不错。”
虚檀也坏笑一下,抓起一把药草梗:“不过,这草根嘛我们倒是还剩下一些,你想要的话,可以求我们。”
碧云草的精华全凝聚在碧色的叶子里,至于草根,那是没有半分的药用价值。
这两人,那是在耍人呢。
知晚也不跟他们废话,抡起无量剑,咣咣往山门上砸。法幕受到袭击,瞬间震得山门嗡嗡响动。
“这个疯子!”
守门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么为所欲为的人,虚檀和虚松面色大变,瞬间慌了起来,这动静要是闹到了峰主那里,可就不好说了。眼见法幕被那把锋利无比的剑戳破了一个洞,危在旦夕之间,虚檀和虚松连忙飞身到石门两边。
小白瞬间指出来:“他们要把石门关上!”
石门重若千斤,里面镶嵌了黑铁,一旦关上,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了。
知晚反应飞速,在石门仅剩一人缝宽时,将无量剑插了进去。
剑光凛凛,阻在两道石门之间,令其不能再动弹半分。而雨势渐大,电闪雷鸣,黑云翻涌下天色暗沉,剑身上折射出一点寒芒,满是肃杀之气,凛冽入骨。
知晚抵在石门边,墨色长发被雨打湿,沿着两颊垂落,平添几分冷冽。
“开门。”
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银电映亮天际,冷白的光下,知晚双眼黑白分明,容色冷沉,显得十分可怕。虚檀和虚松双腿抖啊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松开了手,奔向峰主大殿——
“峰主,这里有个女人好可怕!”
灵药峰主殿,灯火通明,莲花雕刻的壁墙优雅而坚实,将风风雨雨隔绝在外,令人心安不少。
虚檀和虚松躲在灵药峰峰主闻识子身后,指着知晚:“禀告峰主,就是此人破开峰门,闯,闯了进来。”
闻识子瞧着约三四十左右,身形削瘦,容貌飘逸,眼角微微上扬,回首瞪了虚檀和虚松一眼。
不成器的东西,连一个小丫头和小麒麟都拦不住。他抚了抚胡须,颇有架势地望向知晚。
知晚察言观色,行礼道:“灵剑峰弟子秦知知见过灵药峰峰主大人,夜深雨重,冒味前来,还望峰主见谅。”
一番话,进退有度,客气知礼。
虚檀和虚松张大了嘴巴:“……”
不是,你刚刚可没这么有礼貌啊?
闻识子也不好和小辈发作,咳了一声,问:“既然知道冒昧,为何还要前来?”
知晚思量几许,灵剑峰的碧云草已经被虚檀和虚松炼丹了,再怎么追也追不回了,但听说,灵药峰是有几颗碧云草的。
她于是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师兄云卿羽旧病复发,急需碧云草救治,故前来寻药。”
“云卿羽?”
闻识子一听到此话,直接忽视了碧云草,把重点聚焦在了云卿羽身上,若有所思,追问道:“他犯病了?”
知晚:“正是。”
闻识子:“太好了。”
知晚:???
“哦不是。”
闻识子尴尬一笑,真是,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也不怪他这么想,毕竟云卿羽几年前杀敌那一幕实在是太令人记忆深刻了。一个怀有如此本领,却又心性冷漠、不受控制的人放在宗门里,着实是一个隐患。
五蕴宗四峰峰主,都对云卿羽忌惮得很。
如今听说他犯病了,闻识子心底竟涌上一丝轻松的感觉。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到位的。
闻识子一脸严肃道:“并非我不想救云卿羽,只是碧云草乃是高阶灵药,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便不能轻易赠予。”
换句话说,云卿羽要死了,再说。
你这哪里是不想救云卿羽啊,你这是想让云卿羽死啊。知晚不禁怀疑云卿羽是不是曾经暴打过闻识子。
不过碧云草确实是高阶药草,闻识子不舍得给,也在情理之中。
见状,虚檀和虚松瞬间挺直了腰板,得意洋洋地望着知晚,眼底满是挑衅之色。
小白担忧地仰起头:“怎么办……”
知晚却忽然瞥见虚檀和虚松腰间挂着的香囊,或许是刚才关门关得太急,香囊的编绳散了,如今他们大大咧咧,里面便露出一枝清墟草。
“……”
知晚望望小白,眼底忽然泛起一丝狡黠,朝闻识子道:“峰主所言在理,碧云草毕竟是高阶灵药。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请问峰主,清墟草此类药草,比起碧云草如何?”
闻识子擅长炼丹,答这问题简直是信手捏来:“清墟草性寒,可治热毒,更可防走火入魔,巩固心境,与碧云草同样珍贵。”
“那若我问峰主要清墟草,峰主给不给?”
“当然不会随便给了。”
“小了。”
知晚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满脸不赞同,惹得闻识子云里雾里,一阵懵懂。
他困惑问道:“什么……小了?”
“格局小了。”
知晚捏起两根手指,正色道:“咱们五蕴宗各峰虽然各自为立,但本质上却是一脉相连,应该互相扶持。就像我们灵剑峰,你们灵药峰想要清墟草,我们说送就送了,多慷慨。”
闻识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问:“什么时候?”
“喏。”知晚伸手指了指虚檀和虚松的香囊。
虚檀和虚松面色一变,连忙去捂,但为时已晚,闻识子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能糊弄过去了。
闻识子不怒自威,瞥了他们两个一眼,要知道,灵药峰可是没有清墟草的。
虚檀眼神闪烁,连忙道:“峰主明鉴,不要被这人给骗了。这清墟草是弟子们去沉渊捡回来的,跟灵剑峰无关。”
“才不是!”
小白站了出来:“小白明明亲眼看到你们从灵剑峰的药田里摘走的!”
双方各执一词,闻识子只能道:“小辈,你既然说清墟草是灵剑峰的,总得拿出证据来,才能让人信服。”
虚松趁机道:“就是!这清墟草又没写你们灵剑峰的名字!”
“咳咳。”
知晚不慌不忙,悠悠道:“这清墟草虽然没有写我们灵剑峰的名字,但却有我们灵剑峰的味道,不信你们闻闻。”
“什么啊?”
虚檀和虚松拿起清墟草闻了闻,眉头一皱。闻识子见状,也好奇地捏过来闻了一下,似乎确实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知晚趁机俯身和小白嘀咕了一句话,小白双眼一亮,重重地点了个头。
待说完后,闻识子等人还是没闻出个所以然来,问道:“这清墟草上确实附着一股独特的味道,只是凭什么说是灵剑峰的?”
“因为……”
小白摇摇尾巴,得意道:“小白常常在灵剑峰的药田里撒尿啊!”
话一出,闻识子意识到什么,面色瞬间变了变,紧接着,虚檀和虚松也面色扭曲起来,三人交换过眼神,不约而同地捂起嘴,干呕了一下。
苍天,这味道竟然是……
“……”
虽然被恶心得够呛,但自家弟子确实摘了人家的名贵药草,闻识子又气又无奈,思量片刻,道:“碧云草我灵药峰确实还有一颗,不过……”
知晚眼皮一跳,静待下文。
闻识子道:“不过,半个月后便是灵药峰的炼丹大会,这碧云草早就定为了炼丹大会第一名的奖励。你若是想拿,就去参加炼丹大会吧。”
炼丹?
知晚愣了一愣:“……”
修真界中,存在着一个令人追捧的职业,那就是炼丹师。
一颗丹药,小可以恢复灵气,提升战斗力;大可以枯木逢春,起死回生,是能令修士们趋之若鹜的东西。然而灵药千千万,丹药却珍稀罕见,因为要培养一个大炼丹师,太难了!
天份、机遇、毅力缺一不可。
知晚彻底沉默了:炼丹,我还真的不会。
可是,云卿羽那张素白如雪的面容蓦然划过眼前,危机四伏中,他俯身,牵起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天底下的人千千万,又有谁这么待她?
知晚咬了咬牙,道:“不就是炼丹大会吗?我参加!”
闻识子大为震撼,其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为难知晚了,毕竟知晚一看就没有学过炼丹术,可她竟然应下了这个挑战?这是多么……
疯狂的行径啊。
虚檀和虚松瞬间开始嘲讽模式:“真是不自量力,就凭你这门外汉的功夫,也想拿第一?”
“哼,那又怎么样?”
知晚高傲地扬了扬下巴,打算说出那句热血沸腾的名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
闻识子及时指正:“没有三十年了,就剩十五天。”
知晚:……呜呜。
最终,闻识子将炼丹大会比试的丹方给了知晚,又送了她一把伞,命两位弟子送她回灵剑峰。
下灵药峰时,雨已经停了,夜色却渐深。幸而路旁挂了八角紫竹灯,一盏接一盏,沿着蜿蜒的山路连绵而下,如同莹莹之光,点亮暗夜。
送知晚的两位弟子还算客气,体贴道:“小师妹小心脚下,别摔跤了。”
“谢谢。”
知晚也很客气,抱着困了的小白,走下石阶。行至山脚下时,却忽然听闻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其中隐约还有小姑娘呐喊惊泣。
“这是……”
灵药峰两位弟子听了一会儿,瞬间皱起了眉头,朝知晚道:“一些脏东西,看了恐怕污了眼睛,小师妹还是快走吧。”
“……”
知晚侧目望去,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下了下来,道:“可是,他们好像在欺负小姑娘。”
林木交错中,隐约可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弟子围住一个瘦弱而衣衫脏兮兮的小姑娘,并且正在抢夺她手中紧紧握着的药草。
两位弟子神色尴尬,道:“小师妹有所不知,那小姑娘是魔物和人生下来的混种,血液里带着一半的魔性,邪气得很。”
修真界中,魔物久居于深不见底的大幽渊中,它们没见过光,生性残暴嗜杀,凶恶丑陋。且谁要是被它们咬上一口,也会染上魔气,心境大乱,难以修行。
故而,人们都十分厌恶魔物,见之必杀。
知晚也知道,犹豫地望了一眼那小姑娘。
她身量尚小,约莫十一二岁左右,脸色苍白,四肢纤细,手中紧紧握着一株追月草,跟对方搏斗。
推搡间,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
追月草生长于断崖之上,往往还有强悍的妖兽守护,拿到它,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
真是的,受不了。
知晚抱着小白,心中默念一声,无量剑瞬间出鞘,飞到那两个男弟子中间,左右纷飞,一人给他们来了一下。
“什么人?!”
两个男弟子瞬间吃痛,怒不可遏地回首瞪来,见无量剑浮在知晚身边,斥到:“哪里来的弟子,竟敢对我们动手?”
知晚轻笑一下,唇畔弯弯道:“师兄严重了,我可不敢对师兄动手。只是我的剑素来嫉恶如仇,见不惯人家恃强凌弱的,无意伤了二位。等会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教育”它,还望二位师兄见谅。”
两人被这一番抢白,脸色又青又红。
正要发作,无量剑却又蓄势待发,一幅谁要是敢动一下就给谁来一下的架势,可怕得很。
而天色隐约泛白,不少弟子们瞧见热闹,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那两人面色难看,灰溜溜地走了。
林间,小姑娘对此似乎始料不及,神色恍然,还握着那株追月草,苍白的面容映上淡金色的晨光,更加孱弱。
知晚同情地走过去,想要拉她一把,温柔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掀起眼眸,目色惶然地盯着知晚,然后眼瞳微缩,聚起锋芒,张嘴……咬了知晚一口。
知晚足足反应了两秒钟:“……疼啊!”
小姑娘却转身一跃,消失在了山林间。
知晚郁闷不已,但也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龇牙咧嘴地回了灵剑峰上。而一回到灵剑峰,知晚顿时愁眉苦脸。
丹方在上,虽然晦涩难懂了些,但自己悟性好,参悟了一个时辰后也算是明白了。
可是……
知晚仰天长啸:“我哪里去找炼丹鼎炼丹火和药材嘛!”
炼丹师必备三工具——炼丹用的鼎,炼丹用的火,炼丹用的药材,自己是一样也没有。
“咳……”
画竹屏风后,云卿羽一身白衣,面色似雪地走了出来,目光悠远,若有所思地望来。
知晚大喜,连忙起身扶他:“师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
云卿羽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知晚的搀扶,眉间微挑,淡淡道:“哦?我有那么容易死吗?”
“咳咳咳。”
知晚瞬间噎住,笑道:“没,没有,人家担心你嘛。”
她仰起脸,眼若繁星,笑意烂漫,明亮清澈得有些刺眼。
虽然明知道这是掩饰心虚的小招术,云卿羽却只是垂了垂眼睑,道:“我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旧病确实是复发了,一时半会好不了。”
知晚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啊。”
看来,炼丹大会还是得走这一遭了。
云卿羽雪袖微扬,竟变出一个炼丹鼎来。
炼丹鼎约半丈大,凿有九个威风凛凛的龙形丹口,通体紫金,泛着黝泽的光芒,古朴而大气。一出来,瞬间镇得这屋舍都简陋了不少。
云卿羽面色淡然道:“听说你要参加炼丹大会,正好我有一个鼎,送你了。”
知晚目瞪口呆,眼里闪烁光芒:“这不好吧,这鼎一看就很价值不菲啊,要是卖了能卖多少钱啊……”
云卿羽:“……”
让你去炼丹,没让你卖鼎。
小白也站了出来,吐出一团紫色火焰,得意道:“我把麒麟火送给知知!知知一定要把那些灵药峰的人打个落花流水。”
“小白!”
知晚感动不已,抱住小麒麟贴贴。
小白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尾巴道:“现在鼎有了,火也有了,就差药材了。不过,灵药峰的弟子把灵剑峰的药材拔完了,想要药材,只能去沉渊捡了……”
可是……
小白的尾巴耷拉下来,渊谷里妖兽横行,好可怕的!
云卿羽亦是敛了敛眸,沉声道:“渊谷危险,还是算了。”
知晚望着云卿羽如玉的容颜,心想他可真好看……哦不是,心想按书里记载,他已命不久矣,不久后就会一命呜呼了。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程中,自己难道不应该好好照顾照顾人家吗?
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起。
知晚大义凛然,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肩膀:“师兄此言差矣!区区沉渊算什么,为了保护师兄,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在怕的!”
“……”
沉默,云卿羽沉默好一会儿,显然,他并不相信知晚的这张嘴。
不过……
望着知晚熠熠生辉的小脸蛋,云卿羽冷若冰霜的心境似乎也起了波澜,忽然想逗一逗她,微微一笑道:“师妹对我真是太好了,连沉渊这种九死一生妖兽横行尸骨遍布,三天一死人,五天一地震的地方都肯舍命前去。”
“……等等!”
知晚神色渐渐凝重:“渊谷这么危险的吗?要不我还是不……”
云卿羽却没有给知晚任何喘息的机会,送她出了门,眼中深远,语气郑重:“我等师妹回来。”
后悔,当事人就是很后悔。
知晚心中泪如雨下:“……我有那个命回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