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且慢。”沈玉冰冷的眼神淡淡扫过大理寺卿,讥讽道,“我还未讲完穗子之事,胡大人为何如此着急着要将人屈打成招?”
“什么屈打成招?”大理寺卿讪讪收回下令的手,辩解道,“我这是要惩治小人,以免她再蛊惑李夫人!”
“我们目的是审案,不管如何,还是让沈郎中把那半截穗子上的疑点先讲出来。”刑部侍郎沈渊发话了,合情合理,让其他两人无法反驳。
“沈大人明鉴,容我请证人上来。”沈玉挥手示意自己的属下去领证人上堂。
为保证人安全,他亲自选了几个亲信来办这件事。
“什、什么证人?”大理寺卿着急地问道。
他没想到沈玉会掺合进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是钱记布庄的老板钱盛与他们家的绣娘芸娘。”沈玉道。
“他们又与此案子有何关系?”大理寺卿不解,王安宜却已经紧张地开始擦汗了。
钱老板与绣娘未被王安宜提前买通,如实交代了他玉佩上流苏的来历。
在李雪柔遇害当日,王安宜才在钱记布庄买下了从南凌新进的柳金丝,由绣娘亲手编织了新的流苏,为他的玉佩换上。
“那日一早李三小姐便去了护国寺中,至晚方因李夫人病重归家,”沈玉逼视着满头虚汗的王安宜,“王公子又是何时将那半截穗子作为定情信物赠给李三小姐的?”
擅长完善证据链的棠琬,在宋长云和孙赟邈找到物证的当晚,就已建议他们去调查那半截穗子。
所幸,柳金丝十分罕见,整个云京府只有钱记布庄进到些许,他们很快就查到了那半截穗子的来历,并一直轮流盯着布庄,确保王安宜没有与布庄的人接触,将其收买。
直到沈玉接手,将钱记布庄的两个证人请到他府上保护起来。
“那自然是……自然是……”王安宜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自然是在护国寺中相赠的。”一直沉默的御史大夫接话,对一旁的衙役道,“传证人。”
“阿弥陀佛,”御史大夫传来的证人肥头大耳、身披袈裟,双手合十在胸前,垂着眼微微躬身,“三位大人,贫僧法号慧净,是护国寺宝光殿中的掌事。”
御史大夫阴鸷地看了沈玉一眼,随即对和尚明知故问道:“李三小姐遇害那日,你可曾在护国寺中看到王公子?”
他不似大理寺卿那般无脑,做事素来讲究周全,为了将救下庆国公嫡子的人情揽到自己身上,他早派人盯紧了李夫人。
除了王安宜在李府安插的管事和几个丫鬟,他另外买通了门房以及车夫,对李夫人最近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李夫人去求了沈玉。
“贫僧那日确实在宝光殿前见到王公子与李三小姐相会,并一同于庙前的姻缘树上系了红绸。”慧净和尚流畅地说出御史大夫提前为他安排好的说辞。
“而且二人之后还一起入了同一间厢房,”慧净和尚猥琐地咧嘴而笑,满脸的肥肉抖动着似乎要滴下油来,“王公子与李三小姐怕是早已……”
没想到这些人还准备了后手,沈玉一时愣住,李夫人已经扑了过去。
“胡说!你这道貌岸然的秃驴!凭空污我女儿清白!”李夫人几乎将她这一生能想到的脏话都声嘶力竭地喊了出去。
“公堂之上,不可喧哗。”
见御史大夫完全扭转了局面,大理寺卿高兴地捋着胡子拉偏架,“李夫人如此藐视公堂,本官也只好将你暂时收押。”
两旁的衙役上前将李夫人拉扯住,无论她怎么挣扎、嘶吼,都无法脱离他们的钳制。
肥头大耳的慧净和尚站于李夫人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李夫人,李小姐早就被那捕快糟蹋了,让人知道她死前和王公子有私情是她的福分啊!”
“你这秃驴!狗贼——”
李夫人凄厉的骂声戛然而止,昏了过去。
无法触碰到母亲,李雪柔的鬼魂焦急地绕着李夫人团团转,棠琬祈求地看向沈玉,却只得到他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
“李夫人不过是爱女心切,且本就有疾在身,收押委实是严重了。”沈玉叫来陈婆将李夫人扶到边上。
对方准备万全,事到如今,沈玉也只能先保住李夫人。
走到前方时,他也暗中对棠琬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以免惹祸上身。
“大人,这个慧净和尚难道能比李夫人更了解李小姐吗?”棠琬却依然不肯放弃。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小人从中挑唆,李夫人昏迷刚醒,脑子不清楚才着了你的道!”大理寺卿对两旁的衙役喝道,“来人!拖下去!掌嘴二十!”
“王公子未时才在钱记布庄买了穗子,李小姐于酉时被害,期间短短两个时辰,他如何从钱记布庄赶到护国寺与李小姐私会,又提前到花月楼寻欢作乐?”
被两个衙役拖着向后,棠琬一边蹬着腿挣扎拖延时间,对着正首的刑部侍郎大声喊出其中的疑点,一边看向沈玉,期望他能说为她说上几句话。
沈玉却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御史大夫夏文瑞,没有丝毫要动口的意思。
他了解夏文瑞,既然夏文瑞为庆国公办事,必定已将一切都准备周全,他们今日决计翻不了案。
比起翻案,沈玉此刻更想做的是护李夫人等人周全,以免更多的人卷进去。
在棠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沈玉淡淡道:“快将人带下去吧。”
“此处确有疑点。”刑部侍郎却拦下衙役,“从钱记布庄至护国寺,骑马也需一个时辰,的确难以在两个时辰内来回一趟。”
御史大夫却了然地朝王安宜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大人有所不知,”小厮上前一步,跪下行礼,“我家公子的马车刚配了北漠进贡的两匹汗血宝马,跑马的速度是一般马匹的两倍。”
“对!对!那是本公子的宝马跑得快!”王安宜也瞬间有了底气,一改初见布庄二人时的心虚,大声承认。
在一旁飘荡的李雪柔垂下头,绝望地闭上眼睛,棠琬却依然不愿放弃,拼命挣扎着大喊:“大人,至少要去试试那两匹马吧,但凭他所述,怎能确定所谓的宝马一定能跑这么快!”
轰——隆——
倏然,一声惊雷炸响。
一刻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积云密布,电闪雷鸣。
不过须臾,乌云便遮天蔽日,整个公堂昏暗一片,只有偶尔打下来的闪电,会在瞬息间照亮公堂中每一个人的脸。
突然而来的异象让公堂上一片混乱,拖着棠琬的两个衙役也一时愣住,放开了棠琬,任由她瘫坐在地。
“雷雨……真的有雷雨……”棠琬看着门外的大雨喃喃道,被死寂填满的双眸瞬间亮起,轻声呼唤,“李小姐……李小姐……”
“我在这里。”李雪柔飘然出现在棠琬身边。
“我们用那个法子。”棠琬小声说。
“好……好……”李雪柔声音和身影都在颤抖,似是极度的痛苦,又似极度的激奋。
昏暗的天色下,众人吵吵嚷嚷,直到御史大夫让人取来了几支蜡烛,照亮整个公堂,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小,身边的两个衙役也重新抓住棠琬,欲再次将她拖下去。
“放心,他们是我的人。”沈玉趁机凑近,小声告知棠琬。
“沈大人,求你放开我,我还有事要做。”棠琬急切地哀求。
“我这是为了救你!”沈玉恨铁不成钢道,挥手示意衙役将她带下去。
“肃静!肃静!”
大理寺卿拍了几下惊堂木,直到堂下恢复寂静,才对左边两人道,“如今案情脉络明晰,犯案者确是捕快棠武,不知两位大人可有异议。”
“自然没有。”御史大夫附和道,然后和大理寺卿同时看向了刑部侍郎,逼着他一同表态。
“本官……”
轰——隆——
刑部侍郎刚要说话,忽然又一声惊雷炸响。
紧接着是一阵大风裹挟着雨滴袭卷进来,公堂上的烛火摇曳,瞬间熄灭了好几支。
大门外的惊雷却一声响过一声,闪电也一下快过一下,一次接着一次地照亮公堂,又让它回归昏暗。
棠琬趁着身旁两个衙役愣神之际,挣脱开了钳制,往王安宜的方向冲去。
昏暗中,只见一道烟粉色的影子快速冲向自己,王安宜瞬间吓得汗毛倒竖,颤声问:“你……你要作甚?”
“快!抓住她!”御史大夫反应过来,对两个衙役大声吼道,“切莫让此人伤到王公子!”
“大人?”衙役向沈玉投去问询的目光。
“抓去后方小院,严加看管,切记不要让人对她用刑。”沈玉小声吩咐。
两个衙役立刻跑上前,在棠琬抓到王安宜衣襟的前一刻,抓住了她,将她往后拖。
棠琬却在此刻使劲了全身力气,用腿脚扒住地面,昂起头,死死地盯着王安宜。
不知何时出现在李雪柔身旁的男鬼,提醒道:“李小姐,正是此刻。”
李雪柔对男鬼点了下头,倏然朝棠琬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