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起了风,几人皆围在宋初蕴身边,直待皂隶端来晚膳才打破方才虚幻一般的处境。
“大人们舟车劳顿辛苦了,请用膳。”
唐清歌扶着椅子站起来,挂起满面不置可否,缓步走到沈峥旁边,从他手底下抽出方才递给他的书卷,
“看来沈大人比我等更劳累。让你家大人好生休息,我等先先行离开了。”
皂隶放下食盘便要相送,只见唐清歌一手拉起宋初蕴,另一手捏着卷轴,作出个惯常的拒绝手势道,“留步。”
行至皂隶身边,唐清歌朝沈峥抬抬下巴,
“令沈大人睡上一个时辰便好了。不用叫他。”
皂隶梗着脖子瞧他,沈峥偏着额头枕在臂弯里头,后背一起一伏,睡得很安详。
被下药了?
这位奉元来的唐大人位高权重,又是陛下身边的人;许大人更是高官许君彦的千金,即使是自家大人被下了药,皂隶也不敢说道什么,没有性命之忧便好,其余只装不知道。
领头那个皂隶“唔”了一声,道“大人慢走。”
一行人走出霸州县衙,唐清歌仍旧拉着宋初蕴的手腕;她的手很修长,宋初蕴手腕又纤细,饶是握了一圈仍有余地。唐清歌指腹轻轻贴在宋初蕴手腕中央,两根细筋细细弱弱在指腹处一起一伏。
这种感觉奇妙极了。两根细筋起起落落再寻常不过,端茶盏时会出现,写字时会出现,那日宋初蕴朝上饶码头的刘山轻轻摆手时,她也瞧见了。如今这三寸正正好握在自己掌间,仿若握住宋初蕴的一切。
可宋初蕴不喜欢拉着,而喜欢牵着。
拉手同牵手是不一样的。
她悄悄挣了挣,唐清歌的手识趣地松开;逃了束缚,她手腕一拧,旋即往上移了几寸,先试探一般地碰了碰指尖,沁凉柔软,被雪湃过似的;又壮着胆子同她十指相扣,掌心儿贴合与一处,指腹时而能扫过那人光滑细腻的手背。这是牵手。
她喜欢的是两人掌心相对,彼此拥着彼此的知觉;是不留余地的触碰,是秋色平分,是势均力敌。
霸州这地方过了申时便极冷,但东至已过天渐长;趁天还稍稍亮着,零星漂了雪花,待几人行至一座别院,风雪大了。不远处有座乐君山,山上的雪似乎更大,山尖儿上盖着白,像极了两位白头老者。
唐清歌松开手,推门跨进院子里头;宋初蕴的眸子因着掌间温热消失,乍然黯下来。
“这院子是昨日才盘下来的,此番来霸州时间必定不短,我们暂且住在这。”
院子外头瞧着不算阔气,里头却极雅致。小院进门处摆着个画屏,印着翠竹,廊下有间暖阁;小院中间也种了竹柏——屋子此前的主人应当是个高风亮节的。透过竹柏,正中央一间主屋,北面一上一下两间厢房,南面是间伙房,门口一片空地叫栅栏围起来,应当是养些鸡鸭鹅的;不过如今已经空了。
放了行囊栓了马车,宋初蕴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好在小院门口不远处便有些铺子,卖的东西叫作肉夹馍,外头饼子切开作两半,熟肉裹上卤汁切碎加进去,香味四溢。宋初蕴从前便听过,是她那个年代里西安的美食,没想到崇禧便已有了。不过那里的肉夹馍总要并上凉皮冰锋一同吃,崇禧应是没有的。
吃过饭,唐清歌同宋初蕴回去收拾小院,许未晞说要上街去买些菜,便带着时栖一起走了;陆十三得令去打听霸州一个叫黄世荣的。
那日登记册上有嫌疑的三人,赵崇葛是前朝五品谏官,霸州人,如今应当已经告老还乡了;崔逸不用多说,宦官的儿子,陛下要拉拢的,同唐清歌一直不对付;可那位黄世荣倒是耳生,应当是霸州的商人。唐清歌让陆十三先循着霸州几家商号打听打听。
外头下着大雪,时栖没来过霸州,担心迷了方向,悄悄拽着许未晞的衣袖寸步不离。许未晞挑个萝卜的功夫,时栖听见不远处有鸡叫,想起小院里还有一方豢养畜生的围子,
“你在这等我,我去挑几只鸡养。”
许未晞抱着四五个萝卜,左手手臂挂着颗大白菜,右手撑着伞,站在原地左等右等也不见时栖过来;正当她以为时栖迷了路抬脚要去寻;雪里远远出来个人影,没有打伞,左手拎着一袋小米,右手一个竹笼,里头塞了五六个毛茸茸;黄色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你方才说去买鸡?买的鸡崽?”
时栖钻进伞里,拎着竹笼在许未晞面前晃了晃,却听得那人一句哭笑不得的质问。
“不然呢?”
许未晞松着嘴角无可奈何地笑,时栖像捧着宝贝一样抱着竹笼走在前头,许未晞暗自撑伞跟着。
风雪加身,小鸡和时栖却是干燥,仅许未晞肩头落了化雪,白狐裘上头挂着水珠,像沾了水的蒲公英。
“小鸡怕冷,得放到房间养着去。”
时栖拎着一笼鸡仔进了房间,小心摆放到房里她认为最暖和的角落;
许未晞跟进去瞧了一眼,倒竖着柳眉脱下狐裘盖在笼子上,只留了个足够呼吸的小口。
“让你来养小鸡,早都被你冻死了。”
外头看不到一点天光了,唐清歌同宋初蕴沿廊下点上灯,陆十三刚刚从外头回来冻得直哆嗦,借廊下的火盆缩着脖子搓手,
“打听到了吗?”
“没有。”陆十三悻悻摇头,“霸州商号里根本没有姓黄的,有头脸的几位家主也说不认识。”
既非民,难道是官?
“罢了。那便先查查赵崇葛。”
唐清歌正要起身回房,雪天里忽然传来一声响,闷雷似的,声音却不大。若不是四下安静或耳力极好,根本不会在意。
“姐姐你看!是烟花!海棠的颜色!”
宋初蕴抬头往东南边的天上瞧,火红的烟花拓印到她亮晶晶的眼里,睫毛轻轻勾勒出一副藏了唐清歌的乌托邦。
唐清歌望进烟火里。那不是海棠红,是彼岸花。
烟火染红了半边天,雪花披上红纱。宋初蕴抬眼看看烟花,又扬着脖子耷下眼皮悄悄去看唐清歌;瞳孔里花火作衬,唐清歌明亮而温柔,比得上所有美好的词句。
听说雪天一同赏烟花的,多半能走到最后。
烟花的响声同样惊动了许未晞,窗棂恰好朝向东南,隐约能瞧见烟火,血光一般。
“看什么呢?”
见许未晞望着窗户发愣,时栖摸小鸡的手顿了一顿,
“时辰到了,放烟花了。”
“什么时辰?”
时栖歪着脑袋撩起眼波,许未晞居高临下的模样熨入眼底,窗户外头散射出雪花的白净,拢在许未晞身上,像是发着白光一样。
“花要开花,鸟要归巢的时辰。”
“神经。”
时栖不知道那老妖婆又附庸风雅些什么,低头接着给鸡崽喂小米。
彼岸花足足开了六响。花要开花,是彼岸花开;鸟要归巢,是穷奇归巢。
冰峰是西安的橘子汽水,可好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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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