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捆在一棵树上,身上是善良的奴隶们回赠给他的铁锁。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伺候着一口陶锅,石头半蹲着用剑拨弄锅下的树枝,试图让火焰生得更旺。
这场耻辱性的大败堵住了艾伯特的嘴巴,迫使他安静地观看了一会,直到他实在口渴难耐:
“喂……喂!那边那个,那个罗马人!”
石头转过头,对他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区区奴隶,竟敢让本骑士这样等?
艾伯特顿感一阵胸闷,但可能是由于石头是男性,没有触发艾伯特的智力降低条件。所以他并没有像原著中遇见大女主一样破防开喷,而是充满耐心地看着石头又拨弄了五分钟柴火。
“不好意思,你刚才叫我是吧?”
拨弄到一半的石头突然“回忆”起了这件事,于是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在艾伯特的面前垂下自己高大的影子。
“你……”
艾伯特正欲发作,就被打断。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石头笑盈盈地看着他。艾伯特从来没觉得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普通奴隶有现在这样的压迫感,在他失去武力的时候,他就和普通的贫民一样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伯特不假思索地问道,
“魔兽,你怎么打败的魔兽?”
“你猜?”
石头不可能向他解释。
“哼,你想做什么?”
艾伯特迫使自己仰视这个该死的家伙。
“你又想做什么,艾伯特先生?”
石头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原打算将我们这些奴隶送到哪去?”
艾伯特很想拒绝回答,以此体现骑士的荣誉,但直觉告诉他拒绝的话,眼前这家伙真的能弄死他。于是他偏过脑袋,老实地招待:
“回王都,然后交接给财政大臣。”
“然后呢?”
石头接着问道。
“我哪知道?财政大臣可能会挑几个补充进王家奴仆,剩下的大概都会到奴隶市场去。”
“你很熟悉嘛。”
“我……我可不负责抓奴隶,这次只是替某个贵族帮忙而已。你们这批奴隶是给王室上缴的财产,他一时抽不出人手,我就……不得已帮忙。”
艾伯特咬了咬牙。他并没有撒谎,堂堂王家骑士团的骑士确实不屑于做奴隶贩子这样的话,颇有些君子远庖厨的哲理。杀生太残忍,但肉还是要吃的。
“是谁?”
“什么?”
“是谁让你送的这批奴隶?他们从哪位爵爷手里送来的?”
石头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要一个名字,告诉我。”
“马约里·苏瓦松,苏瓦松男爵。”
艾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出卖苏瓦松男爵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心理负担。
“很好,艾伯特先生。”
石头松开他的头发,
“我开始考虑让你活下去了。”
“我的人呢?”
艾伯特焦急地问道,虽然结果很明显。
“杀了。”
石头说着,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艾伯特觉得对方这身袍子分外眼熟,哦,原来是从我身上扒的,那没事了。
“嘶……那,艾莉丝呢?”
“死了。”
石头停顿了一下,才做出回答。他有意隐瞒了真实的消息,这应该会很有趣。
“哦。”
艾伯特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石头竟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一丝放松。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艾伯特突然问道,
“造反的奴隶死路一条。根据王国法典,任何领主和官员在发现逃跑奴隶的同时,都有权力且有义务进行抓捕,乃至击杀。”
石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等等,我知道了。你的身上还没打烙印,艾莉丝没把她的徽章带来。所以你……你是干净的,你可以抛开这些奴隶,到城市里伪装成一个自由人!”
艾伯特很想一拍脑袋,但是手被捆住了,所以不能。
石头的表情有点古怪:
“这就是你思考的成果?那我建议你再想想。”
在连续回答了一串有关王国内部情况的问题后,艾伯特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那个该死的奴隶若无其事地回到煮沸的陶锅前,从里面挑起一团团白色布条。
“把它们拿去晾干。”
石头对身旁的奴隶吩咐道。
布条像幽灵一样在挂上的麻绳上随风舞动,艾伯特总感觉那像是自己的衬衫,至少原来是。
·
石头把艾伯特丢到一边,这段对话也算有些收获。什么?有人听见艾伯特一直喊着要喝水?那肯定是听错了,石头确信自己并未听到什么。以石头老大的仁慈程度,如果真听见了,肯定会……堵上艾伯特的嘴。
没办法,心太软,听不得别人受苦。
“头儿。”
萝卜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在战斗结束后选择留下的奴隶并不多,萝卜就是其中之一,除了两人比较熟外,亲眼目睹石头打爆魔兽也是他选择留下的重要原因。
魔兽在这个世界的出没频率和一般的天灾差不多,也是平时碰不见,一碰私全家的类型。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魔兽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是死亡的代名词。要对付它们,要么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用人数堆死,要么是用艾伯特这样精锐的战士或者魔法师来取胜。
无论哪一种都堪称传奇,可以作为一项反复吹嘘的伟绩,但皆无法与萝卜所见相提并论:
一个解放了的奴隶靠自己消灭了魔兽。
如果没有这一段,选择留下的奴隶绝对会比现在的十五个男人和二十一个女人还要少。
“加上我,就是三十七个人。”
石头掰了掰手指,
“不算少。”
他赶走了那些拒绝服从者,杀掉了那些当众行恶者……剩下的男男女女们,至少,在形式上算是聚在了一起。不管实际想法如何,他们至少愿意服从这个能够击败魔兽的战士。
虽然各种财物已经被逃跑的奴隶和士兵们抢去了大半,但更关键的辎重和粮食倒是剩下许多,每个人匀开来甚至还有富余,至少够支应一个月的路程。这会让接下来的逃亡之旅少些麻烦,不致为了寻找口粮而拖慢进度。
女奴隶能够留下这么多,倒让石头有些意外。他早就打开了她们的栅栏,催促她们逃跑,希望她们能躲过失控的士兵和奴隶……但她们中的大多数还是选择呆在原地。
就像兔子面对猛兽选择装死一样。比起恋爱脑,在这个世界的底层女性身上,缠绕的更多是恐惧、麻木与绝望。这不难理解,这个世界的教育再普及,也不会普及到奴隶们身上,恋爱小说对她们而言是种遥远的奢侈品。对破衣烂衫者谈论束身衣的压迫,更像是一种炫耀。从没好好吃饱过的她们,也无法理解减肥的概念。
归根结底,所谓的恋爱脑,与女奴隶们面对的频繁而显著的暴力与性剥削是无法共存的。奴隶们不会对该死的生活怀有愚蠢的甜蜜幻想,拘束她们的是那头房间里的大象,是奴隶主的鞭子,是国王的宝冠,是无处不在的封建统治机器。
凭什么我们生来如此?我们又该走向何方?
穿越者无需替她们提出疑问,他需要的只是作答。
在造反之前,石头考虑过最遭的情况。好在女奴隶们最终没有遭受太多暴行,一半是因为混乱局势的掩护,另一半则是因为坐在石头身边的这位女性:
在混乱发生时,她举起了一根尖锐的断木。
小小的奇迹。
这根朝外的断木像一把利剑,震慑住了那些落单而来的窥伺者,她像一头母狮子怒视着所有威胁,把其他女人庇护在雌鹰的羽翼下,直到石头重新恢复秩序。
当石头赶到的时候,她依然举着她的断木。虽然被尖锐的断木指着并不舒服,但他仍觉得她比艾伯特更像一位可敬的骑士。
女人并不信任他,理所应当。
因此,石头让其他人留在草棚外,独自走入。
他身上的血味加剧了女奴隶们的紧张,石头能从她身上嗅到不安的味道。她确实恐惧,但那并没有使她退缩,真正勇气总是从恐惧中迸发。
了不起,了不起。
值得赞叹,即便这个世界的设计者剥夺了女人应有的智力与勇气,压制NPC们的活力,抹去她们在历史上本该做出的反抗……但火苗依然会从这些被扭曲、污蔑、抹黑的女性身上诞生。
我们从不是任由操弄的木偶。
出于敬意,石头解下他刚挂上不久的佩剑,倒持着锋利的剑刃,用它交换来女人手中的木刺。
于是,幸存者们得以围着篝火而坐。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问道。
“石头。”
他如是说。
“听起来蠢透了。”
女人注视着燃烧的篝火,毫不客气地点评道。
“那你呢?”
男人反问道。
“苔藓……”
她如是说。
“好名字。”
石头将刚烤好的一串马肉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