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从大运河乘船直接赴任,这下顺路回趟老家,中间还能休息个几日。”
河冰初解水如天,万里南来第一船。
晟京城外埠头每年春日等第一批漕船抵达晟京城,三月初一进行开槽祭拜,祈求平安后,才会重新通航。
这一等便会缩水到一个半月,时间比较仓促,中间若是有个耽误,就怕有负圣恩,担待不起。
刘自止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
越往南气温越高,指不定走几日回到老家,河道上便会有船只,休息几日也能养好精气神。
“可给阿爹阿娘报喜?”一直讨论着上任的问题,卫琅险些忘了报喜这回事。
“官署难免消息互通,获得个只言片语,就怕阿爹和大哥着急,任命刚下来,便遣了杂役过去。”
刘自止又道,“我散衙的时候,让陈六走的崇文门,顺道给岳父岳母报了喜。咱们现下还得回一趟老宅,阿娘怕是等不急了!”
“嗯!”卫琅将银子放好,他估摸阿爹已与阿娘通过气,她肯定在门口张望着呢!
过了正月,第四批选官紧随其后,刘自止的熟人涛泽兄和陶仁兄也都被授予官职。
至于一起考中的方宜兄在首批便已被任命,涛泽兄也是有幸留在京城。
陶仁被任命为地方县丞,但凡有作为,三五年也能升迁为知县。
一直持续到二月初十刘自止这才启程,期间仅是拜官宴就奔赴了好几场。
说是要轻车简行,结果看到哪样都觉得应该带着。
新宅也不过才住三年,内里的摆设都还是九成新。
尤其是卫琅陪嫁过来的黄花梨架子床一想到丢在这里蒙尘,实在可惜。
想着索性雇民信局将东西托运到地方,结果卫琅却说:“日后我们回京打地铺不成!”
刘自止心知这不过是卫琅的体贴而已。
他也怕架子床过大,期间周周装转有个损角反而不美,便没再坚持。
他们走之时,刘自止还专门用粗布包裹起来。
见卫琅只打算带走两口香樟木大箱子,里面装着他们的四季衣服、几床被褥和其他小东西。
他也怕卫琅受委屈,坚持带上他陪嫁过来的那对红木衣橱和黄花梨妆奁。
“都是你常用的东西,用着也顺手!”
又见卫琅抿了抿唇,满脸不赞成,他忙道,“不占空间,马车断断放得下,到时候包裹上一层棉芯,保证磕坏不了!”
一想到几十日,他脸色骤变,又觉得不成。
“还是要托民信局,它们与漕帮合作,走水路方便还便宜。你的罗汉榻也带上,我的摇椅……”
新不如旧,卫琅陪嫁的这些嫁妆都是上好木质,重新置办大抵也赶不上。
他都这般说了,卫琅当然点了点头。
他们到时候将这些东西收拾出来,一旦通船让刘父刘母帮忙邮寄过去。
事情一解决,刘自止不由心情大好地勾了勾唇,轻轻一笑:“夫郎的压箱底,可不得日日携带!”
卫琅……,只好冷着张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饯行酒也喝过,赶巧前几日天气瞧着暖和,中午也不见冷风,他本打算初九一早悄悄远行。
奈何刘父刘母和几个同窗坚决要将他送出成安门。
只好多留一日,这日官署正好休沐,刘父与刘大哥也不用赶着上值。
春风和煦,路边的柳枝儿刚刚萌发新绿,亲人和友人们纷纷折枝相送。
刘自止一行五辆马车和8个镖师。
其中三辆属于他,行李都是一些常用衣物被褥和贵重之物,还有一个他的书箱。
马是卖了骡子,新买的三匹。
刘自止当时回到家中,还在十分肉疼钱:“稍好一点的马都要二三十两,不到半日竟花出去70两。”
卫琅抬头瞄了他一眼:“钱还能长腿不成,到地方一卖,钱又回来。”
随行人员除了田嬷嬷一家,还有红叶、陈六夫妻和史二,一共八人。
田嬷嬷一家四口一早便是卫母留给卫琅的随行之人,在卫琅出嫁之前便也说清楚。
他们当时自己也愿意,方才过去三年,主家去哪里他们必定跟随。
田老头和田二当即被从庄子上叫回来,毕竟刘自止也做不出让人家人分离的事情。
红叶情况特殊,之前都以为他会嫁出去,但他却迟迟未成亲。
去年选官在即,也跟卫琅透露出家人也同意,让他跟着主家准备远走的意思。
红叶说,他老子姆父身边围着几个孩子,实在看顾不上他,就当他远嫁出去,每逢过节托主子老爷一同送些银钱回去。
有自小的情谊在,卫琅自然愿意,刘自止更不会多说。
陈六夫妻两个无牵无挂,在刘自止这干得还算合意,不打算更换主家。
还有一随从,全名史青,家中排行老二,故叫他史二。
他是卫父帮忙寻摸的几人之一,其他几人也都是目光清明之辈,但没有特别和眼缘,便没多要一个。
史二由于兄弟的事情在军中得罪了人,因此倍受排挤,却也没有卑躬屈膝,反而是以往的兄弟成功隐身。
退伍出来干镖师,几回俱出师不利,还因此受了回重伤。
毕竟迷信一直都在,刀口舔血,差的不就是那点运道。
尽管他有武力,还是被镖局委婉劝退。
他光棍一个,父母也有大哥奉养,索性远走他乡找条出路,从昔日同僚那听说卫父张罗人,主动找上门。
刘自止观这人虽木讷,不善言辞,但坚毅不屈,为人义气,且能识得几个字,便决定留下他,做个护从。
刘母初闻此事后,脸上顿时挂着几分沉闷,显然不认同,怕老二被这人的坏运气连累。
刘自止像是没看见一样,对症下药道:“他遇事颇多,却能次次脱险,定有神明庇护,岂非不是一种好运气?”
刘母一听也觉得有理,还是带着老二一行拜了关公,求得平安符。
当下新兴一种职业师爷,与以前的幕僚类似。
不过不同的是师爷们熟悉大齐律法,了解官场潜规则,只要银子到位全包县衙内所有繁重工作。
这就是所谓的能力不够,金钱来凑,毕竟唐朝还有“钱可通神”的说法。
至于知县的权利是否被架空,只要政事处理好,不鱼肉百姓,他无所谓。
他倒是相当甩手掌柜,成日里带着娇夫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无奈囊中羞涩,四五两一月,绝对物有所值,实在给不起。
毕竟算上史二几人的月钱加起来便占了刘自止月俸的大半,再加上师爷,为官一场落得两手空空。
八个镖师其中五个是陶仁请的护送,另外三个是刘自止请的。
自从那次回京遇到灾民后,他再也不轻视任何风险,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路途危险难料。
纵使他身边有好几个会武之人,还是又请了三人。
由于是长途,彼此讲好条件,并且承诺多出10两银子,算是他们返程回京的船票费。
他也提过会在老家中停留几日,当然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契约上。
陶仁上任的地方到京城的距离比他所任地方近一些,二者虽不在同一方向,但初期也有部分路途重合。
二人索性结伴同行,陶仁也是要回一趟老家,按照他的说词,这也算是荣归故里。
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母拉着刘自止的手久久不放。
“阿娘,我会时时书信回来,你万不能嫌烦!”
“阿爹……,”刘自止说着不禁鼻头一酸,那颗自认为冷硬的心脏,这刻竟柔软起来。
“阿爹,家乡的杏花到时正好盛开,你的秋露白我一定带到!”
“岳父岳母,你们放心,不敢说爱护琅弟如捧璧擎珠,必定夫夫同心,有商有量!”
“好,好!”
卫父、卫母二人红着眼眶,连连对着刘自止称是。
尤其是卫父一反常态,慈父柔肠地摸了摸一旁卫琅的头顶,轻声细语地叮咛嘱咐。
“我都知道!”卫琅原本清冷的嗓音已变得沙哑,整个人哽咽着说不出其他话语。
该说的话,卫母也已说尽,此时只是将卫琅搂进怀中,像孩提时候那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
“大哥,大嫂,小妹……”
这一刻竟然有千言万语要从刘自止喉咙中蹦出,最后又落了回去。
他再次望向自己的好友,云□□泽、方宜、明鸿、岳周……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诸位别再相送!”
“这一去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保重!”
李信此前在老家送别文止,如今又从京城送别他。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心中百般滋味,终成一句祝愿。
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兰哥儿此时靠在他的肩头默默流着眼泪。
桐哥儿和他的安哥哥,连同安哥哥臂弯中的孩子,用力地挥舞着手臂。
与陶仁同行数日后分离,刘自止他们也赶往老家,在老家休整数日,再次驾马车从官道一路南行。
结果蹲蹲这次只坐了一上午便闹腾起来,多半是重新回忆起前几日坐马车的难熬遭遇。
别说臭小子,刘自止这个大人也快坐不住,车厢内里包裹得软和的褥子,在一路坑坑洼洼中似乎变得坚硬无比。
一家人最终着实难耐,干脆向东多行数日,来到一个大运河埠头。
此时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他们卖了马车,坐上客船。
接着又是连行十几日,在与长江交汇口的埠头,休息一夜,向西行了数日,再次进入一条支流日夜航行赶到省城。
这一走竟然来到三月底。
期间花销三十两自然不够,都是自掏腰包,每逢住客栈也是要几间下等房,这样一晚总共也要几百文。
尽管如此,他倒是没有吝啬让其他人住大通铺。
毕竟一个多月,顿顿下馆子也不可能,他们带有干粮,埋锅做饭都是常事。
后来坐客船,船上有专门的厨房,不允许行客明火做饭。
不过晚上在埠头停船休息,早晚倒是可以上岸买些热的吃食,当然自己做饭也可行。
这季节吃凉食,最怕生病,客船上有饭食加热服务,也有随船的船医。
他和卫琅二人也没太讲究,众人吃住一起,只有蹲蹲的伙食比较精细而已。
拿出路引进入省城,好不容易找了间客栈休息。
洗漱过后,吃饭之时顺便跟小二打听了一番抚台府邸的位置和一些明面上的消息。
这些没有难处,刘自止没问什么敏锐问题,再加上给了赏钱,小二自是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