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要记得什么?”路熹茗有些恍惚。
说完,她的嗓子痒了起来,她便对魏寻摆了摆手,拿起手帕捂着嘴,脸朝向墙内疯狂咳嗽了起来。
她咳到气管和肺生疼,咳到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而魏寻则是紧张到手足无措、脸色发青,失去了他往日的镇定和大夫该有的从容,一会儿给她拍着背,一会儿又想给她喂止咳药,一会儿又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最后,他干脆从侧面紧紧抱住了路熹茗,生怕他一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了一般。路熹茗只觉得这拥抱来得奇怪,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推开他了。
这一顿惊天动地的咳意足足花了他们两分钟才完全压下去。
她的右耳恰好贴在魏寻的胸口,就这么静静听了会儿少年的心跳,感受着他颤抖的怀抱,等到少年不再发抖后,她才轻轻推开他,调笑着问:“你怎么吓成那样,我是说梦话了,还是梦游了?”
“你既说梦话了,也梦游了,”魏寻垂着眼睛诚实地回答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我快死了一样,”路熹茗笑嘻嘻又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不过我睡着时真的这么丢人的吗?”
魏寻沉默地注视着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把那话吞了下去。
路熹茗不想强迫他说话,于是伸了个懒腰,打算下床出门透透气,却在抬起手臂的时候感受到一阵奇异的酸痛,她遂低头瞅了一眼胳膊。
只见她的右臂上有两三个小小的红色的、像是蚊虫叮咬后留下的创口,可那创口比蚊子咬的要大一些,周边也有丝缕血迹。
她隐约有些猜测,却不觉得在这个世界里会有她猜的东西存在,便把自己的念头压了下去,摸着右臂嘟囔:“这秋天了居然也有蚊子,离谱。”
魏寻听到她这句话,终于开了口,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去了那个关着许多狗的实验室。”
“你去那里做什么?”路熹茗很不解。
“去找你曾经提过的肾上腺素。”他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你找肾上腺素做什么?”路熹茗瞪大双目,震惊极了,但她还是不愿意把他的行为和自己胳膊上的红点关联在一起。
“你前日忽然开始呕血,脉搏紊乱,甚至......甚至快没了心跳......秦叔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魏寻忆起当日的场景,不禁又红了眼眶。
他的话让路熹茗一阵耳鸣,原来她刚醒来时浑身的痛楚和精疲力竭并不是她的错觉,她确实是快死了,只不过运气好,被魏寻救了回来。
至于救她的究竟是那肾上腺素,抑或是她命不该在此时绝,大概仅有与她擦肩而过的死神才知道。
而她作为这场生死博弈的当事人,却都处于昏迷之中,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当做了一场长长久久的梦。
忽然,路熹茗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那是给动物用的......”
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算不准剂量,也看不懂那盒子上的指引......只能靠猜......最后,我用了三支。还好上天让我猜对了。”
魏寻说完这话后,便咬起了嘴唇,等到他快把自己的唇咬出血来时,路熹茗伸出手来捏住了他的下巴止住了他的动作,随后对他灿烂地笑着说道:“谢谢你,没有你,我一定活不了的。真的辛苦你了。”
他究竟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去到别的世界、精准地找到药剂和针筒,又是如何知道该怎么将药剂注入人的体内的,路熹茗并不打算深究。
可魏寻看着她的笑脸,却倏然落泪了。豆大的泪如雨般落在路熹茗床前的地上,敲击着地板,就像是十四年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晚他流的泪那般,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路熹茗听着那“吧嗒吧嗒”的声音,挣扎着翻身下地,踉跄着想给他擦泪,却脚一软,只能倒在他的怀里。
这下,温热的泪滴便落在路熹茗的肩上了。
“路路,对不起......我偷东西了......”他抱着她哽咽道。
他哭泣的原因竟是这个?这倒是让路熹茗有些意外。可她作为被救的那个,根本没有立场说出什么诸如“你是为了救人才拿的”,或者是“没事,你的举动对那个世界造不成任何影响”之类的话。
她能做的只有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对方的背,然后重复着“不要说对不起”这个句子。
“你活下来了,我很开心很开心,也很感激命运,”他轻轻将她放回床上坐着,随后掏出干净的棉球来擦了擦泪,又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她说,“只是昨天我们医馆里刚走了一位小患者......他才八岁......如果我也能用这方法吊着他的命,或许他也能像你一样熬过来。”
那小患者或许是在路熹茗生病卧床时来到医馆的,所以她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可听到魏寻这么说,路熹茗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她明白魏寻并不是仅仅因为偷了几盒肾上腺素而内疚,更多的是对于“有可能救回一条命的情况下,究竟要不要用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方法去救人”这个问题感到无与伦比的纠结。
换做是她,她也会纠结的。
“路路,我是不是就这么看着他死掉了?我是大夫,我怎么能看着病人在眼前死掉而什么都不做呢?”
魏寻白皙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此时,他的脸上唯一的颜色便来源于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了。
“如果我当时醒了就好了,”路熹茗伸长手臂,想摸摸少年的脑袋,却怎么都摸不到,只能碰到他耳边的碎发,“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些。”
魏寻见状坐回了床边,乖乖把脑袋凑到了她的手边,像冬日在雪地里流浪很久的猫一样,主动靠近了发着光和热的暖炉。
真是个傻孩子,她边揉着他的脑袋边想。
“你根本不怕我传染给你吗?”她笑着说,“别人或许都避之不及呢,你倒好,自己往我这里凑。我俩要是都病了,其他病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了,”魏寻的声音闷闷的,“我曾以为只要我肯钻研、医术进步了,就能救到人,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这苍天下永远有比我们这个世界更先进的技术,我能知道它们,却不敢在我的世界里运用它们。”
“肾上腺素不一定能把垂死之人救回来的,对于它的功效我也都是道听途说的,不一定准确。况且,这个世界的人若是看到你拿着针筒要给他们扎针,怕是会更加害怕吧。再说了,难道你每一次看到垂死的病人,都要去别的世界拿针筒和药吗?”
说完这一长串话后,路熹茗累到额前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可她还是想继续和魏寻交谈下去,于是身子向墙上靠了靠,借力支撑住自己。
“麦夷草呢?麦夷草会不一样吗?”魏寻把头抬起来问她。
路熹茗仔细想了想,道:“会吧,至少对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来说,汤药更容易接受些。”
“可你喝了那么多碗,为什么依旧要面临死亡呢?”
路熹茗无法回答他,只好说:“个人体质不一样,但我挺过来了,说不定若是不喝那药,我根本挺不过来。”
但其实也有可能是她喝了那药之后,病情反而加重了。这中间的因果关系,仅靠她一个人的案例,根本没办法剖析清楚。
“所以麦夷草和肾上腺素,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吧。”魏寻问。
“是啊,本质上或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我们偶然得来的知识,并且以我们的条件很难去证明它们有效或者无效。”
“路路,我们之后治病时,要用到肾上腺素吗?”
魏寻问出这话时眼里闪烁着真诚又充满信任的光,似乎只要路熹茗一锤定音,他的内心就不用再挣扎或者受折磨。
路熹茗没有一锤定音,她觉得她自己没有一锤定音的资格。她能说的只是:“这世界总会发展到有急救措施的那天的,我们不要着急。”
她以为她这么说魏寻会失望,但少年并没有展现出失望来,而是坚定地点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你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哈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他腼腆地笑着,“但好像被你肯定过的答案才会让我感到真正的心安。”
这话一般人听了或许会十分感动,但路熹茗是有些不解风情的。她反问道:“你以前不认识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心安的时候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少年笑得眼睛又像一轮上弦月了。
“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路熹茗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不知道什么麦夷草,什么这个素那个素的,我们会不会更快乐?”
少年敛起他的微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会更快乐,可这样的快乐,可能也会更短暂吧。”
“那么我们现在要开始用麦夷草给大家治病吗?”
这回,等待着对方一锤定音的人换成了路熹茗。
“秦叔他这几日一直观察着你的病程,以及你喝完药的反应,他觉得或许可以给更多人试试。”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路熹茗又问。
“我们或许可以征求病人的意见,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尝试一款新药,我们不能保证吃了新药一定能痊愈,但是或许能增大他们痊愈的概率,他们愿意的话就给他们试试,不愿意就按照原来的方案治疗。”
“不愿意的人,会是大部分吧。”
“嗯,可能是这样,”魏寻点点头,“但也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