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路熹茗也穿着一身浅橙色的裙子,只是并没有梳麻花辫。她倒是很喜欢麻花辫,只是她自己懒得动手编,自从养母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梳过这个发型了。
看来这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孩子是有人给她编辫子的。
路熹茗不觉得这少女是林亦真,因为林亦真的眼睛又圆又大,整个人的气质也温婉柔和,而眼前的女孩子显然是个截然相反的例子。
少女并没有撑伞,或者说,如果撑伞了,她就没有空余的手去享受美食了。
她把米糕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打算去油纸包里掏出另一块点心来。此刻她离路熹茗就只有五六米左右的距离了。
路熹茗想拉着魏寻离开,魏寻却想留在原地静观事态发展,她实在拉不动他,只好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上半张脸来窥探着一切。
少女抬起头来的瞬间看到了路熹茗。即使只有半张脸,她依旧认出了自己,于是惊讶到嘴里的米糕掉了下来。
她看了看路熹茗,又看了看地上的米糕,选择立刻低下头捡起那块米糕,又把外表沾到灰和雪的那层剥掉,一边震惊地朝前方看去,一边继续吃了起来。
路熹茗莫名觉得害臊极了,因为她仔细想了想,她自己好像确实平时就是这么干的。
少女很快发现了魏寻,目光便被他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里的诧异也变成了欣赏。
她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眼前少年的美貌上了,以至于无暇顾及自己的口腔,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痛得鼻子眉毛都揪在了一起。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在捂着脸看着魏寻。
“快跑吧,”路熹茗拉着魏寻的袖子说,“再不跑信不信她要追上来了?”
魏寻失笑道:“我信,我可太信了。”
随即,他们走快了两步,闪身进到了一个小巷子内。魏寻把伞收了起来,对路熹茗伸出了左手,而路熹茗则是把花盆挪到了左手里,用右手牵住了他。
等到他们回到昭然医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
外面的雨停了,空气虽被些许降温,但相比于他们刚刚经历的刺骨冰凉依旧是过于火热。
“衣服和伞你留着吧,”路熹茗把身上那件大魏送的棉衣脱下来递给魏寻,“我平时不穿男装的。”
魏寻也脱下棉衣,一边在桌上叠起衣服一边说:“如果那个世界的我,也能和我们一起逛一会儿集市,他就能遇到那个世界的你了。”
“遇到也没用,我们走后,他或许就不会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遇到她。”路熹茗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
她已经懒得去猜那少女究竟是不是她自己了。
“怎么会呢?”魏寻转过头来笑得很狡黠,“路路你那盯着我看的眼神,谁见了都忘不了好吧?”
路熹茗嘴硬道:“那是她太年轻了,没见过什么漂亮的异性,所以才会这样。”
魏寻歪着头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回:“可你比她年长,也是这样的。”
“啧,一般人被我那种眼神盯着肯定要害怕,你居然不怕,倒是很特别啊。”
“为什么要怕呢?”魏寻装出疑惑的样子,“你会怕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人吗?”
“随你咋说,”路熹茗已经哈欠连天了,“我要是不聪明,你药方根本别想拿到。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说罢,路熹茗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她走了一半听到魏寻从抽屉里翻出纸笔的声音,没忍住回过了头,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写什么?”
“记录下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个药方。”
“已经很晚了!”
“嗯,我知道。但如果我不记下来,我怕我会和那个世界的他们一样,即使有过精彩的记忆,也会在瞬间忘却。”
“如果你真的有忘记一切的那天,你记录下的东西也会一并消失的,”路熹茗在门口对他说,“我们或许也见过来到这里的他们,你说不定也在他们停留的那时间里写下了什么,但他们走后这一切就消失了。”
“他们为什么要来我们的世界呢?”魏寻对她笑了笑,但这笑容里并没有哀愁,只有真诚,“他们在那个世界里什么都有了。”
“说不定他写下的是‘魏寻最不想去的世界’。”
路熹茗本想开个玩笑,却在说完后发现这个玩笑似乎并不好笑,但又没到向他道歉的地步,于是装作困极了,疯狂打起了哈欠,掩饰自己的尴尬。
魏寻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怎么会呢?有你在,这个世界怎么都不会是我最不想去的。”
“那我若是不在了呢?”路熹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你就会执着于把这个世界变成你理想中的模样吗?”
她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了。
打开门,她便看到了原本住在医馆里的男病人,正在被他的家人抬上板车接回去。
他的状况虽没有变得更好,但至少没有变得更差,只是路熹茗他们不再能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痊愈了。
“他家人说他大哥的孩子也病了,他们家条件有限,得先救孩子,”魏寻贴在路熹茗耳边说,“所以就把他接回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路熹茗不想评价这件事,只是问:“他的药怎么办?”
“秦叔送了他一个月的药剂,只是不知道他们回去会怎么分配这些药。”
谈话间,男病人已经在板车上躺好了。他指名说要见见那两位照顾他的小大夫,魏寻便拉着路熹茗来到了他的面前。
“多谢两位小大夫的照料,”他边咳嗽边表示着感谢,“我虽然这些日子下不了地,但能和你们聊聊天,也挺开心的,你们多保重。”
路熹茗在门口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直到他们消失在石板街的尽头,才喃喃道:“他是个不错的人。有些人即使别人给他治病,他也不会感谢你的。”
“你遇到过?”魏寻挑眉问。
路熹茗想起了在照黎的那个发了三天烧的少年,点了点头。这么久过去了,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但却能清楚记得她刚刚说的话,还是十四年后的魏寻亲口对她说的。
“希望他能康复。”路熹茗转过身来,走回了院子里。
她见到橡树下放着一把小铲子,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有些种子。树下的一小块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上面原先长着的青苔被割开,露出了雨后浸湿的黑色土。
路熹茗问:“你已经开始种麦夷草了?”
魏寻点了点头,道:“我想试试看,这麦夷草是不是如那个世界的我所说的那样,三四天便可发芽。”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麦夷草吗?”
若是这样,那他们岂不是在人为制造物种入侵?
“我问了秦叔,秦叔说是有的,只不过这草只在云川附近生长,他和夫人先前去那里游历时见到过。”
“但乐阳城断了民间的运输和交通,我们根本去不到云川,也没有渠道从那里进货。”
“是,所以得靠这些种子了,对了,”魏寻指了指碗里的种子,“秦叔还说,在云川,麦夷草是夏季开花的。若真是那样,我们收获的季节说不定能提前。”
“为什么不种在药田里?”路熹茗又问。
“人与环境要讲和谐,花与花之间也是,我今早和秦叔带着那盆开花的麦夷草去了花田,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快说吧,别卖关子了!”路熹茗好奇极了。
“那朵麦夷草的花合上了它的花苞,”魏寻说着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禁笑着摇起了头,“就像是害羞了一样。我只好把它带了回来,回来以后就好了。你看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路熹茗看向了书房里,书房的窗户已经重新打开,那朵重瓣的花就这样骄傲得抬着头看着他们。
“难道说到了这里,它的习性也变了?夏季能开花了?”
“不好说,或许是这样,或许只是惯性使然。不知道这朵花能延续多久,所以我决定先把花摘下来晒干制成药。”
路熹茗注视着那朵金黄色的小花,问:“制成药,然后呢?”
魏寻也同她一起盯着那朵花,回答道:“然后便是要试药吧,至少得确保这药没毒,且真的有效。”
“就这么小一朵花,能做多少药?”
“别看它小,每份药里只要加一点就够了,这一朵大概能做一周的量。”
“那你准备找谁试药?”这对于路熹茗来说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呀。总不能找病人试吧?万一有毒呢。”他坦荡地说道。
“你不怕中毒吗?”
“秦叔在,应该死不了的。”
“魏寻,别这么说。”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路熹茗心想,若是有小白鼠可以帮着试药就好了,可她转念又想,即使有小白鼠,她也不知道要喂多少药、要怎么喂。念及此,她又觉得自己菜了。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她考大学就应该学医学或者生物的。
“来吧,帮我一起种,”魏寻耸了耸肩,递给她另外一把铲子,“种完以后还要去看护病人。”
“你是不是根本没怎么睡觉?”路熹茗在地上挖了起来,边挖边问。
他没抬头,路熹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笑了一声,然后说:“这没什么,今天开始我们晚上就不用去别的世界了,也能早些休息。”
“要是开不了花呢?”
魏寻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说:“那个世界的我不是说了吗,没有这花做出来的药也能治病,只是效果差些。”
说罢,他便又接着手上的事情了。看着少年专心致志的模样,路熹茗在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