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阳书院在十月份的时候会举办全国性的书画大赛,其规格与影响范围都是冠绝环亚的存在,但这书画大赛报名零门槛,只要是有兴趣的书法、绘画爱好者,都能提交自己的作品,顺便来乐阳玩一趟。
即使自己的作品获不了奖,能够亲眼欣赏到书画界大咖的作品,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可全国首席画师比赛却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是在离乐阳一百里外的偃曲城举办的、两年一度的专业画师比赛,只有通过画师资质评级的人才能参与。
比赛全程共计一周时间,各画师每天需要完成一幅命题作画,并且自备一张最满意的作品参赛。
这八张作品将会经环亚画作协会的高层评审,最终,八张作品综合得分最高的十人将会被评为环亚首席画师,专门为环亚接下来两年国家层面的年历、画报、以及国际间的交流作画,也有机会参与大型建筑项目的设计工作。
虽然大众对这比赛知晓不多,这比赛也只办了三届,但在众画师心中,那却已经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炫技斗法的机会,堪比画师届的高考。
说不定更幸运些,自己的参赛作品能一战成名,拍卖出个好价钱,那可是光宗耀祖的机遇。
但想要获得这场比赛的入场券也并非易事,就拿吴秩所在的乐阳书院来说,他们整个书院百来名画师中也就只能推举五名画师参加比赛。
“我本来必能参加这比赛的,”吴秩吸着鼻子说,“我可是易群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啊!乐阳书院当初可是花了大代价把我请过来的!”
他口中的易群老先生原本是长乐国最富盛名的油彩画画师,如今已经是长老会里主管文艺活动的长老了。
接着,他又哀怨地哭诉道:“我明明没变啊,为什么他们却不需要我了呢?”
路熹茗盯着眼前哭花了面罩的男子,又看了看那三幅画,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他若是生在自己那个世界,说不定就是个抽象派大师了。
这自然界的事物自有其形状、色彩、大小,但并非所有人的感知都是相同的。而不同的感知,却正是艺术与创意的重要来源。
“你们看到的云,难道不是橙子的颜色吗?”吴秩指着自己的画上紫色的云,不满地问道,“我错了吗?”
他或许是分不清颜色,或许是分不清颜色的名称。
“是,有时候傍晚的云确实会是橙色的,”秦昭然部分赞同他的观点,“但为什么太阳是三角形的呢?您之前的画里,明明太阳是圆的。”
“太阳是圆的啊,我画的难道不是圆的吗?”吴秩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这么说,“我这三幅画里,太阳都是圆的啊。”
秦昭然又指着画作的一处问:“树为何是根在天上,叶子在地下?”
吴秩无语道:“谁见过那样的树?你在开玩笑吧?”
秦昭然不再问问题,而是换成了陈述句:“吴先生,陆地上有水禽在游水,这还挺新奇的。”
“但这是河流啊!”吴秩指着他画上画了山峰和小亭子的区域争辩道。
路熹茗想起了他早上称自己为“弟弟”、称魏寻为“妹妹”的场景,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吴秩看到的世界、他画下的世界、表述的世界,以及他对画中世界的理解,好像完全割裂开来了。
若是真的画出三角形的太阳,或是根在天上的树,那必然是种新奇又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可吴秩却并非故意画成那样,他压根没有意识到他笔下的世界是混乱又颠倒的。
那就不是表现手法过于独特了,吴秩大概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若不是他的行为和语言皆是怪怪的,路熹茗甚至要以为他是患上了某种失语症。
可如果这个世界里的人,对于心理疾病和神经科学皆从未有过探索,吴秩的行为又该如何归类如何应对呢?
正当路熹茗眉头紧锁时,她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被魏寻的左手食指牵了起来,她疑惑地抬起了头,却发现他正专注地盯着吴秩他们,并未看向她。
她原本正用别人的问题强迫自己过度思考,而魏寻用一根手指便把她从焦虑的思维漩涡中稍稍拉了出来。
“秦大夫,你说说看,”吴秩六神无主地抓住秦昭然的胳膊,“我的画到底哪里不正常?”
秦昭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恳切又庄重地回答道:“我觉得您的画很有特色,但我目前为止还无法得出结论,得亲自去到您的工作环境、居住环境中,我们才能知晓更多关于您的情况。”
“这......”吴秩显然为难住了,“我带你们去乐阳书院看看吧。”
接着,他又央求道:“不过,诸位能等到晚上吗?还劳烦各位晚上来乐阳书院找我了。”
似乎是觉得路熹茗和魏寻没什么攻击性,只是安安静静守在一边,他对他们的敌意和疑虑也散去了,竟愿意带他们一起去乐阳书院。
路熹茗有些欣喜地望向魏寻,却发现他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态望向她。二人的目光相接,食指却分开了。
那日晚上七点左右时,秦昭然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来到了书院门口,一个衣袂飘飘、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等在了门前的大树下,拦住了正打算进入书院的他们。
路熹茗本以为这人是书院的老师,因认为他们是夜闯校园的不法之徒,所以要拦下他们,结果那人居然开口道:“诸位,辛苦了,让我来带你们进去吧。”
这声音一出,他们便都发现了这就是上午来找他们哭诉的吴秩。
没想到这人的真面目竟是这样气度不凡的,路熹茗不禁瞪大了眼睛。
魏寻走到她的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这个人,我以前来送药的时候见过几次。”
“那他认识你吗?”路熹茗也扭过头,贴着他的耳朵问。
魏寻摇了摇头,回道:“我只远远见过他,没有真的碰过面。”
“远远见过也是缘分,多见几次缘分就会不断加深,你看,你们终于真正见面了。”路熹茗小声地调笑他。
魏寻被逗乐了,回过头来问她:“那你说,我们是不是之前也远远见过面,最后终于见到了?”
路熹茗学着他的口吻,云淡风轻地说:“或许吧,谁知道呢?”
这下,魏寻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无声地憋着笑,肩膀都在发抖。
此时的书院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时不时巡逻的守卫,但他们在看到是吴老师带进来的人后,也都没问什么,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书院大门一进来便是座小花园,种着不同种类的花草树木,盖着凉亭,铺着鹅卵石路。一条浅浅的人工小溪环绕着花园,里面养了不少锦鲤乌龟。
花园的花花草草掩映着更大的空间。穿过这片人造的自然景象,便是学生们的课室和教师们的办公地点了。
吴秩带着他们绕过了课室,来到了位于办公楼第三层自己的办公室内。
秦昭然掏出了准备好的磁针,在他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边走边说:“吴先生,若是让您感到不适的是人的话,我目前可能探测不出来。不过我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让您不适的物品吧。”
毕竟大家都放学下班了,他们早就离开了这个环境。
那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油彩画,每一幅要么绚丽艳美,要么清新淡雅,要么抒情浪漫,有的是吴秩自己画的,有的是易群老先生的画作,只有一幅署名为“易群/吴秩”的画,是他们师生二人的合作。
秦昭然在房内绕完了一圈,不放过每一个边角和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终于在那幅合作绘出的画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幅青绿色基调的山水画,极其写意。青山碧水隐在雪下,几丛梅花的红点晕开了青和白的平衡。
用油彩画着东方写意的山水,这种画风路熹茗倒还真的是第一次见,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是为什么油彩画是画在卷轴上的?她弄不明白。
此时,秦昭然手中的指针轻微转动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秦昭然让路熹茗他们先走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放空了半分钟后,再次踏入了那间办公室。
结果,他出来后便和路熹茗以及魏寻说:“刚刚那幅画你们看到了,我只能说那幅画部分影响了他的心绪,但从指针的振动幅度来看,这部分的影响似乎又没那么大,我再去其他地方走走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事物。”
这还是路熹茗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秦昭然是如何使用自己的魔力的。
她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对方并不是在探测风水,也不是在嗅探什么气味,而是在建立一个回归模型,想要找出自变量环境和因变量吴秩的精神状态之间的关系。
这影响竟也分显著和不显著的吗?
念到此,路熹茗差点笑出声来,她不禁在想,这里的魔力和她原本世界的科学之间好像是有那么些些的相似之处。
当然,并不是方法论上的相似,而是对于未知事物进行解释的时候那种态度有些莫名的共通之处。
秦昭然没有让他的两个徒弟跟着,而是一个人拿着磁针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又下楼重复这样的行动,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甚至把整个校园都探遍了,那磁针依旧没什么大的反应。
“您要么把这画收起来吧,”秦昭然抹着头上的汗珠,指着那幅吴秩和易群合作的画,有些抱歉地同吴秩说,“您看到它时或许会有些心绪不宁。”
吴秩却摆摆手说:“这幅画吗?怎么会?它一直伴着我,这么多年了,我要是因为它心绪不宁,我早就会发现问题了。”
秦昭然没办法,只好收起道具,和他诚实地说他的问题或许自己解决不了。
吴秩也没为难他,而是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能料到的,没事,你们走吧。”
当他们一行人失望地和吴秩道别、走出乐阳书院时,他们在书院大门台阶上迎面相遇的一个男子,却让这指针疯狂转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