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她此举皆惊愕失色。
九娘登即抽出易惬的长眉菖蒲,直指嬉莲,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嬉莲并不答复,只又将短刀逼近了焦洒几分。焦洒此刻冷汗满面,额角青筋暴突,却紧抿双唇一言不说。易惬行至九娘身侧,低声道:“别慌。这她少阁主身侧已不是一日两日,若真想取他性命,早就下手了。”
屋外雷声阵阵,暴雨如注。我以眼神宽慰焦洒,定了定神,接着同嬉莲对峙:“在逗雨阁杀泠官杀我的的确不是你。先前在地下森林外用硬叶暗镖暗伤泠官的也不是你。”我顿了顿,环视屋内,却不曾发现康敖,“只怕康敖见杀我不成,事情败露,早就弃你而逃了。”
“康敖?!”阿哉惊道,“难道内鬼竟是康敖?”
“我认得他的背影。”我接着道,“那日在咸阳吏外,蒙面刺杀我的就是康敖。”又转首向焦洒,“他先假意从高大巍手中救我,同丑酗等里应外合救出易惬,又易容蒙面刺杀我,出重拳伤了焦洒,最终忌惮易惬,恐身份暴露,落荒而逃。”我沉思道,“与嬉莲针对泠官不同,从咸阳吏外的狂刀到逗雨阁外的叶镖,康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我。”
“你倒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嬉莲冷笑道,“哪个整日里没事,把功夫落在杀你上?若依你所言,康敖是秦廷渗透入剑阁的细作,又一心想杀你,只在高大巍捉你时让他捉走,借刀杀人就好,何必将你送入咸阳吏又使焦洒救得你,尔后再出刀刺杀,可不是多此一举?”顿了顿,凑近焦洒的耳畔,悄声道,“少阁主可知这冰清玉洁的秦子婞心中打的可是什么主意?”
这嬉莲是急了,竟随意攀咬起我来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只开口问,“你倒说说,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说自己是公子白襕侍女,如何轻易出得宫来,还居在木家隅?”嬉莲嗤笑一声,嘲道,“那木家隅是什么地方?十九年前秦鼐獭王叛乱被歼,朝中受其牵连者不计其数,谏议木00虽贵为公主之良人亦在其中。嬴啻不顾其妹公主菡哭求,将木氏一族诛以极刑,一时间宫内人鬼殊途,悲哭怒号,木府大厦将倾,一夜成废墟。直至今日,即使已是里巷民居,木家隅依旧闹鬼不休,你这木家人也是心宽,偏选在这里长居短住,不是引火烧身吗……”
我心中一惊,我只知从焦洒那里不劳而获,却想不到这木家隅还有这些来历。虽然曾用秦子婞不祥借姓搪塞,避得开阿平,未必躲得掉嬉莲。我此前不是没有怀疑,却始终不敢确信,谏议木家与此刻的木家是何干系?
九娘忖度:“十年前叛乱已定,谏议木家本就人丁稀薄,不该有后人卷土重来,就算有,如此大张旗鼓,实在蹊跷。”
却听易惬思忖道:“三月前的某夜,木家隅闹鬼愈烈,竟吓死一名更夫,次日众人发现,里巷深处竟平地起高楼,碧瓦飞甍,峻宇雕墙,琪花玉树,莺歌燕舞,常闻男女嬉笑。城中人口口传言,这是木家冤魂回来找嬴啻索命,要搅得咸阳不得安宁,纷纷避而远走。”顿了顿,注视焦洒片刻,又道,“数日后黄昏,一队送亲的车队入了府门。阿哉打听了些闲言碎语,说是这户人家姓木,世代经商,专游走于各国间做投机倒把的买卖,几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竟富可敌国,此次女婿入赘,排场也大的很,仿佛故意惹人注目。”
阿哉接口道:“据说木家有三宝——一是可保木家家财的秘方,二是木老爷美若天仙的女儿,三是000鼎。由于这女婿是入赘的,青庚耳鼎虽作为陪嫁却未出府门,我有心细细查探,却不得其门。”
焦洒听此竟神色奇怪起来,张口欲言,身形一晃,却生生闭了口。我刚想询问却听一句,“什么?青庚耳鼎?”张嫉恶立起上身,吃了一惊,“相传那鼎本是周螽王室遗物,历经七百年后重现于世,不想竟在那高楼里?!”又转首对丑酗道,“国破后,我曾走南闯北遍访铸剑名士,终得奇人相助,又弟死不葬,散尽家资,只为寻得这鼎,纵倾城量金,珠玉竭河也要打制一巨锤利器赠与壮士丑酗。”
丑酗大为震动,瞠目结舌,还未及反应,又听易惬颔首默认:“不错。传言木家请奇人以天降陨石重新铸造,奉为神器,此鼎竟有求必应。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皆言近几日的鬼怪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因此次嫁女,木家上下日夜跪求,此鼎深感其诚,上告天帝,天帝夜里便派天兵天将以金锤银斧在木家隅铸此高楼,作为贺礼。”
九娘道:“我从来不听这些神鬼之说。定是那木家恶贯满盈,借故作玄虚以寻慰藉。易惬却宁信其有,勿信其无,领了焦洒,夜探了那木府高楼。”
“这便是了。”嬉莲哈哈大笑,“这便是这秦子婞近得剑阁少阁主身的办法了。深闺小阁,孤男寡女,本就**情难自抑……偏偏此时秦兵搜捕,不捉这故作玄虚装神弄鬼之徒,却缉拿什么郦山上的贼匪,引走了易惬,让这秦子婞顺水推舟,将焦洒引入香闺,故作柔弱,耳鬓厮磨……”
“够了!”我越听越气,此刻已是怒气冲冲,“我虽对此前之事糊里糊涂,却也容不得你如此污蔑,尤其此事涉及焦洒,他尚且年幼,你要脱罪,也不必如此作践他人!”
嬉莲并不理睬我,只一味向下说:“你既说自己是公子宫人,此刻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高楼里木家的秦子婞?且不说什么人人鬼鬼,平底起高楼可是寻常人家做得到的?怕是公子授意,在背后以财力支撑。你先假意救焦洒使他心生感激,又故作柔弱,引他来咸阳吏救你。这一来二去,一个是费尽心机,一个是不知所措,到头来嬉戏**,化作一场追逐。好个臭肉来蝇,好个穿花峡蝶。”罢了又将黑溜的眼珠转到眼角,在我与焦洒之间滑来滑去,“秦子婞,你好生看看自己,什么无奈中毒身不由己,你开口说这话时,那神情体态,看似静若处子,实则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颇含灼情。少阁主是何等阳刚赤诚之人,如何招架的了你?”说到此处,又掩口嗤笑两声,将短刀在焦洒脖颈游刃。我虽恼怒,却也投鼠忌器,只得耐着性子先听,却又听她道,“你说你被蒙夔下毒刺杀公子白襕也就罢了,又仗着焦洒庇护,居在距离少阁主最近的揽月阁。主峰巍嵬本就重要,由此一来更便于监视南北西各峰,伺机行动……”
“我住在揽月阁是不错,却没这般煞费苦心!”我怒不可遏,斥道,“你挖空心思取得言莲信物,不惜杀人害命,已见狠毒,此刻被我揭破,便如疯狗乱咬,以为谁会听你花言巧语。你若再污蔑于我,可就要当心了!”
“话可别说得这么绝。你利用少阁主病发时痴傻,利用易惬、阘懦对你的信任,可做过不少事情呢。”嬉莲娇媚一笑,冷言道:“你可曾打探剑阁各峰布局?你可曾打听剑阁少阁主身世?你可曾向阿哉询问焦瑶?你可曾从易惬处得知九娘身份?偷偷尾随九娘张嫉恶一众下地下森林发现屯兵,可是你之所为?”顿了顿,“与阿平对质时突然中毒,时机选的刚刚好,眼下呢?你倒是晕啊——”
我一滞,竟不知如何辩解,看嬉莲满面狡黠,便知她早已窥我良久,实在是给我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套。我回身想阘懦求助,请他作证我未有故意查探之心,却看阘懦神色古怪,只低头转首避着我的眼神。我心里咯噔一声,越发不安起来。
又听嬉莲咄咄逼人:“你本可登即带着泠官去寻剑阁少阁主立马揭发我,却故意伤了泠官脚踝,使其行动不便,在阘懦处耽搁了许久,夜半又引得康敖入室杀人,尔后还不知从哪里编了一通谎话,尽数赖到我头上。”
我大怒辩解:“我没有!那叶镖是……”
嬉莲气势汹汹:“我的确是言莲,也的确是不曾疯的。我若是疯了,剑阁诸人便都会被你蒙蔽了!焦阁老根本没死,此刻正与我阿翁言偃在剑阁分寨000同赵雍公子嘉讨论反秦事宜。泠官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若说你要置我于死地,那泠官八成就是帮凶!要挑拨离间,破坏张嫉恶与剑阁联盟的,分明就是你,真贼真赃就在眼前,别再在这里抱赃叫屈了!”
此刻我火冒三丈,勃然大怒,又急又气,只喊道:“叶镖是康敖投掷,故意伤泠官脚踝,使她行动不便拖延告诉焦洒真相的时间。泠官死前将与你的恩怨告诉了我,于是康敖在逗雨阁外又欲杀我,康敖所做分明受你指使,阘懦可为我作证!”又转头寻阘懦,连声央求。
却见阘懦沉默不语,眼神竟有狐疑,我心立刻冷了大截,只双唇颤抖,举步摇摇后退,再环顾易惬一众,却不得回应,只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你们都不信我?”
易惬沉默只望九娘,丑酗与阿哉皆半信半疑,我大失所望,却听九娘冷冷道,“阘懦,你跟了秦子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有什么发现?”
我心中一颤,只见阘懦望我一眼,眼中莫名,辩不出悲喜:“秦子婞中毒,上剑阁后,多是少阁主相陪。毒性削减后,的确曾在多峰走动,甚至尾随九娘入地下森林窥视屯兵。”又转身对着我,质问道,“我故意放出‘哈哈’提醒九娘。康敖见‘哈哈’扑你,恐你暴露,于是现身顶包,可是不想让众人发现你在偷看?”我此刻已心灰意败,惘然若失,百念俱灰,只不甘地望着阘懦的眼,连辩解都忘了。
“由此可见,”阘懦对九娘道,“康敖与秦子婞,皆有异心,虽所奉异主,恐殊途却同归。”
原来阘懦本就是这样想的!
我的心已凉的大透,惘然若失之余竟神思恍惚。长吁短叹,忍气吞声我是做不得的,只在心里声嘶力竭。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康敖有异,我付了信任,你却还是千般试探!恐送我来飒爽斋不过是怕我逃走罢?又对自己苦笑着,你以为他救你是为了同你鼓腹含和的吗?我才真是看透了。
嬉莲放开焦洒,拍拍他的肩膀,嘲道:“对不住。若不是我我用刀刃逼着,少阁主你又要去怜香惜玉了。”焦洒颓然坐地,越大发糊涂,瘀滞呆钝,一阵清醒一阵混沌。我望着他,想此刻唯独他可为我解释两句,却如此这般,越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