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2日,黄昏降至,我久候的婚礼。
我用刀刺向崔白的时候,神父甚至不曾来得及问我,是否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五分钟后,全世界都会知道这一消息。网络崩流,杂志版屠,新闻滚动播送:据悉,国际影星秦荧与国民歌手崔白在举行婚礼时发生意外。牛郎织女,琨明鹊桥,金童玉女,两败俱伤,戏梦人生,今日散场。
而三个小时前,举国都在为我欢庆,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我和崔白相识于校园,暴雨倾盆的夜里,我去看路灯下的猫,一回头,看到他在冲我笑。那之后,我扮着油彩,穿别人的皮囊,他抱着吉他,在地道里流浪,我们像同一只蝴蝶翕动的翅膀,在狂风骤雨里忤逆,在纸醉金迷里徜徉,在冬日暖阳下复苏,向着彼岸那个叫梦想和幸福的地方,一边就拥抱,一边就各自寻找。
终于,他红了,2012年,在演唱会上他带着满头彩带和红纸屑,在全世界的欢呼声里,朝我走过来,像个年轻的神明,告诉全世界,我是他的爱人。
电视台把这件事作为国事新闻播报,每15分钟滚动插播宣布恋情的片段,对我们的谩骂也远远多过祝福,我也因为这件事,成为“被女人讨厌的女性名人”排行榜上的第一名,收到的诅咒信件和带血娃娃堆满了一间屋子,整整八年。
我没有一刻钟停止我的脚步,断了肋骨,咬牙硬上,指甲被打飞,插在雪地里止疼,为角色减到三十多斤,瘦骨嶙峋,皮包刺骨,在死亡行程里日渐麻木。
终于,我拿了十个奖,成为影后,得到认可。我们的恋情,终于得到祝福。
这个时候的我已走红国际,算是事业巅峰,而崔白却一蹶不振,越发愤世嫉俗。他已经厌倦了扮演一个完美无瑕的偶像,像个傀儡任人摆布,唱没有味道的歌,在背弃梦和自由的道路上沦落。
那么,结婚吧,我说。
我们现在有钱了,也有话语权,我们一起开了一间公司,他可以唱任何他想唱的歌,我可以演任何我喜欢的角色,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急着往前走,婚后,我们要周游世界,要有自己的小家,要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们要好好地弥补。
于是,今天,我们在琨明池的鹊桥上举办了婚礼,这个牛郎织女传说的起源地,也是我们合伙公司第一个项目——《死时续梦》的杀青和发布会现场。我,秦荧,和我的丈夫,崔白,要从这里开始,开始我们新的人生,准备上映我们的第一场戏,业界名流都在,全世界的焦点都在我们身上,无论事业,还是爱情,我都要最堂堂正正的祝福。
按照剧本,剧中的男女主角要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交换戒指,遗憾的是,剧外的我,甚至没有父母。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在福利院长大,在此后的18年,辗转于十多个寄养家庭。因为意外参赛得到选美冠军而有幸进入影视行业发展,比赛的评委,和我第一部戏的导演恩师,将代替我的父母,出席这场婚礼。
像我演过的所有狗血电视剧一样,在我穿过茫茫人海,向“父母”致谢时,突然发现我的丈夫,失了踪,再然后,我听到看到他在角落里拉着我最好的闺蜜的手,说,“你再等一等。”
啊,多么熟悉的暧昧的味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发酵,我像剧里的每一个女主角一样,冷冷地看着他们,在角落里按着录音键。我麻木地看着她的眼泪,“我不想在你们的戏里演配角,在你的人生里还要做女二。”又麻木地听见他对她说,“结束后我就要娶你。我已经吩咐了人把威亚弄松了,让秦荧掉下去伪装意外。”并眼看着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万无一失。”
然后她说,“这是道具。”他说,“这是真刀!”她笑了,“所以才要万无一失。”然后他们为这出事先张扬的谋杀欣喜而激动地抱在一起,仿佛她才是他的新娘,而我是个邪恶的反派。
哦,崔白,原来他嗜赌,原来他挖空我的积蓄,骗我开公司,再变更法人,原来他非要拍这出戏,非要在这里拍,非要在拍戏的时候和我结婚,是为了钱,为了翻红,为了别的女人,还会在我死后毁了我的名誉,颠倒我的清白,抹黑我的成就。
《死时续梦》是一出悲剧。剧本里,男女主角逃出反派的手心,却被逼上桥,女主角被反派挟持,对方要求男主角自杀,男主角拔出刀对准自己。为了不让男主角为难,女主角跳下桥去,男主角也随之殉情。全剧终。
为了这第一出戏,我们把鹊桥按比例,复制到自然景观天坑之上,桥下面,是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
在媒体面前,演这出戏,让我“意外地”死去,事后说我有抑郁症,说我潜规则,说我得了HIV,说我家暴,说我罪有应得,他是想死无对证加上洗脱嫌疑吧。
不愧是我爱的男人,真狠啊。
八年了,我坚守的纯洁的爱情满是泥泞。肮脏,污秽,一切令人作呕的注脚都被世人的眼睛涂抹在我一心一意爱他的温情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这娱乐圈神话,天生拥有惊世美貌的巨星,病娇的身躯里竟埋藏着必死无疑的种子,潜伏着莫须有的恶贯满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世界从来不相信真相,一切不过三人成虎。人与人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只是自私,敷衍,作壁上观与无能为力罢了。
那便玉石俱焚吧,既然已是心肺皆焚,五脏俱裂,既然我已是案板上的鱼肉,陷阱里的困兽,所剩时日无多,就请世界与我陪葬。我希望你们最后记得的,不是一张弃妇的丧脸和蜷缩干瘪的灵魂,而是以敢爱敢恨著名的国际影星秦荧,就算职业生涯断送,我也要完美收场。
于是,我挽着我道貌岸然的丈夫的手臂,微笑着喊了开机,走上这座通往死亡的鹊桥。
一切按剧本而行,我被理所应当地挟持了。挟持我的演员是她吧,抓的我都痛。对方要求男主角自杀,崔白他拔出刀,却向我逼近了。明晃晃的真刀,一点情都没有留。
我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时候,我的耳边爆炸一般反复回放谁曾经说过的那句痛彻心扉的话语。他说,那些激烈恨着的人一定曾深深爱过。那些想否定世界的人一定曾拥抱过他们现在焚烧的东西。
在我终于有机会举办婚礼的今天,我亲爱的丈夫将这婚礼密谋做了我的葬礼,在这我企图用完美婚礼弥补自己的现场,惊喜不断,每一个都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曾为他打掉两个孩子,推掉国际知名导演的邀约,包羞忍辱他粉丝以爱为名的践踏,终于等到他迎娶我的今天,我却不得不亲手结果我们的故事。
“他才是幕后主使!”我借着剧中女主角的口对着崔白喊出这阴谋的真相,挣脱抓着我的人,果然是她,这方才借着台词伺机挑衅羞辱,攻破我心理防线的我事业上的对手,感情上的小三。这一对同心要害死我的人,这些在我头脸和履历上泼脏抹墨的指控,这些冷漠束手的看客。我一面挣扎,一面叱喝着,尽情控诉人世对我的不公,控诉这些残忍的人,只看我独自扮演这场鲜血淋漓的独角戏。悲剧里的人老在岁月里,烙在心尖上。所有爱恨,都是耻辱的印记。此刻我流下的泪水,一滴一滴,都是心尖上的恶血。
我按了播放键。我在他眼里看到心虚,恐惧和惊慌,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改剧本,也改了他的人生,崔白恼羞成怒了,这么近的距离,我看到他眼里凶光毕露。他大概,是准备要“万无一失”了。
我对他失望透顶。“既然要万无一失,何不真做假戏?”霎时间,我夺过崔白手里的真刀,割断他的威亚。我们在桥上左摇右晃,激烈搏斗着,全世界的看客们都惊呆了吧,看着崔白手里的刀像一支漏水的彩笔,在我的身上一刀一刀划着红色,或者以为我俩人戏不分,打情骂俏呢。而我要尽一切气力挣扎,我要撕打,我要挣扎,我要一个答案,要他一句真心亲口的回答。直到崔白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弄脏我美丽的白色蕾丝手套,溅上我惨白凄美的面庞,溅在我被鱼尾婚纱勾勒出的婀娜窈窕的**上。
有镜头对准满面泪痕的我。如身后悬崖峭壁崩塌倾斜,而脚下土软石松。我一步一步后退,退向桥边,退向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我们终于像剧本里写的一样,这对怨侣,恨也像爱的时候一样惨烈淋漓,双双落下了这人间去。
在我作为孩童借助大人的肩膀窥视这人间魍魉百态之时,我从未想过,在人生这场吵吵嚷嚷的啼笑大戏,自己不仅是个看客,也终将是个戏子,是万丈红尘中一颗浮浮沉沉却也终将落定的尘埃。
美丽是个华而不实的礼物,死亡何尝不是。
下坠时被气流冲得无法呼吸,在空中任尔沉浮,恍惚间,我仿佛颠倒了几世魂梦,置身海底云间。那水阴冷刺骨,我屏住呼吸放弃挣扎,只一味向下沉。
猛然,有人抓住我向上拉扯。我呛了一口水,海水倒灌入喉,又咸又腥。我头痛欲裂,脑中陌生的记忆蜂拥挤了进来,像用刀斧将头颅劈了开。
一身着玄色纯衣纁袡翟衣的女子面无表情,施施然捅了面前着玄端礼服的男子一刀,尔后轻轻巧巧地转身。
男子拥有天人面容,满眼皆是心痛哀怜与难以置信,他一手勉强捂住腹部不断喷涌鲜血,一手手向前挽留。听到侍郎抓人,他一面挣扎拦阻,一面终于踉跄倒地。
女子纵身跳入水中,背影高冷绝然。
我挣扎几下,终于失去知觉,几度浮沉,只被身侧人拖行。恍惚水中危影近,却看不清面容。我心中惫怠,四肢百骸皆无力,且沉沉昏了去……
“那些激烈恨着的人一定曾深深爱过。那些想否定世界的人一定曾拥抱过他们现在焚烧的东西。”——库尔特·图霍夫斯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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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在婚礼反杀渣男后重生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