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文茵愣神间,马车不知何时已悄然拐到了尚书府所在的路上。
“我们到了。”
修长指节微微掀开一侧帘,谢澜并未急着下车,反倒瞧了阵外头的景色,又唤了个小厮前来问话,方才对浅抿着豆蔻水的女孩道:
“外头似乎起风了。稍等片刻。”
语毕,他侧身过去,不多时后竟是从一旁的箱笼里凭空翻出一件云水绿镶兔毛的披风来。
“那日院首告知我你应当是怕冷,我便在此处备了些衣裳。”谢澜将披风递给她,语气中带着些温和的责备意味,“怎不记得多穿件披风,再带着手炉?”
闻言,贺文茵微不可查地低下脑袋,拿指尖点点鼻尖,“……是我有些忘了。”
谢澜无奈出了一口气。
他就知晓会是这样。怎么就如此地不在乎自己?
那话自不是院首讲的,箱笼中其实也还有一堆他觉得贺文茵或是可能会用上的物件——她大抵绝对想不到他都备了些什么,就是为了今日这类情况。
而感受着饮子温热的甜味在舌间漾开,贺文茵垂眸瞧着手中绣着精巧暗纹的披风,只默而不语。
真是奇怪。
谢澜对自己好得莫名其妙。乃至于她与月疏雨眠都忘了的事,他一个……应当是大忙人的人竟还能记得。
随他踩着小凳下了马车,垂眼只盯着手中不大一只精巧浅桃珐琅手炉,贺文茵只觉着越是接触这人,便越发困惑不解。
他总不能当真有个同自己相似的,又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罢?
谢澜回头看时,贺文茵仍在想着这事。
她小脸埋在毛领里,被风吹得有些红,正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悄悄抬起乌黑水盈的眸子定定看他。被发现后还做贼心虚一般立刻移开脑袋,假装镇定地侧身去瞧尚书府上的匾额。
瞧她懵懂模样,谢澜不经意便带上了笑意。
“若是你不想同侯府中人进去,不若在马车上稍待我一阵?”
贺文茵摇摇头,“不必了。”
“那我过些时候可以来寻你么?”谢澜也不恼,只放下眼睫,嗓音低醇地轻声道,“……我今日过来,仅是想同你待一阵。若是不想我来,我便只等着接你回府。”
听了这话,贺文茵歪歪脑袋,更是满头问号,思绪游离间险些将手中的手炉不经意丢去地上。
他当真如此之闲,闲到没事就守着自己玩?
然而。听闻身后不远处熟悉的扯头花声,贺文茵默默叹了一口气。
罢了,和这人待着总比和那群劳什子姐姐妹妹待着稍强些,至少他可比她们好相处多了。
于是她两手托着小手炉,微微点了点下巴。
谢澜见状笑道:“那我走了?”
贺文茵连连点头。
谁知,点完头后,这人仍是没走。修长身影仍是笔直立于她身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垂着的脑袋瞧,不知在等些什么。
难不成是在等自己说什么?
如是想着,贺文茵眨眨眼,试探着开口道:
“……我会等你的?”
谁知谢澜听完,竟愣了许久,方才缓缓勾起那双薄唇来。
此时偏偏吹来一阵风,将他极长的发丝忽地吹至了她身侧,接着便是一阵松木气息溜入她鼻尖。他就那样笑着瞧着她,眉眼中满是快意与满足,宛若刀削的眉眼仿佛全泡了蜜糖一般化开,只剩下满溢的柔和。
直至那风将要停下,其他府上的车架陆陆续续将要停过来,他方才又低又缓地吐出一句:“好。”
“一定……要等我。”
……
方才从没烧炉子的马车上下来,正觉着稍有些冷,贺文君便被风吹得一阵发抖。
她前些日子都把去岁的旧衣尽数扔了,才被告知近来府内要裁开支,除去减半发的份例之外,这些日子各院都只能靠自己手中的余钱过活。
若不是她姨娘前些年攒钱买了脂粉铺子,每月也有些进项,她们的日子不知道得多难过!
方才,她便远远瞧着贺文茵从齐国公那极其显眼的车架旁走了过来,只不过忙于同贺文锦说个明白,方才没去留意。
如今等她走近一瞧,她方才发觉她身上多了件上好流云缎子的披风,手上更是多了像是御赐物件的手炉。
而瞧着自己身上匆匆买来的成衣,贺文君只觉得牙痒痒。
若是年景好,她何曾会在前来赴宴时穿这种衣裳?
……不 。不能发作。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贺文茵的方向笑笑,冲她问了句好。
自己今天还有事要同她说。
这般宴席,已婚的妇人照例是不同闺阁姑娘们一起的。同尚书府老太太拜过寿,又唠唠叨叨叮嘱她们好一番,贺大夫人方才离了姑娘们的地方。
自然,相熟的姑娘们是要一同叙叙旧,再聊聊天等待宴席摆上来的。
只是贺文茵向来不曾出席这种宴,自然也无人相熟,便打算同月疏雨眠寻个地方偷闲。
谁知她方才到僻静处坐下,准备唤十一出来一同坐下聊天,贺文皎便荡着裙摆悠悠来了。
她一撩裙摆,径直坐至贺文茵身侧,直直对她笑着启唇:
“妹妹可是想好了?”
……果然。自己这么些日子没去找她,她该沉不住气了。
想着她那日模糊不清的说辞,贺文茵半晌才沉声反问:
“……姐姐要同我讲什么旧事?”
“妹妹在乎的,不外乎是余姨娘那事罢?”闻言贺文皎拿着手绢抿唇一笑,
“若我说,我手上其实有旁的,证明那事与余姨娘无关的证据呢?”
……同自己猜测的一样。
贺文茵如此想着,声音又是陡然一沉:
“——条件。”
“妹妹需得应下我一个请求。”贺文皎只仍是那般笑着,
“不必此时便兑现。只是我有事要求妹妹时,妹妹需得替我做到。无需签条子,只需妹妹拿自己发誓便成。”
“好。”
“姑娘不可——”
近乎是立刻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贺文茵在月疏雨眠焦急制止的目光下依言照做。
“——若我毁约……”
想着姨娘曾经对她露出的无数个笑,想着她对自小体弱的自己始终如一的照料,想着她那拥抱一般的血,贺文茵倏地攥紧了拳。
便是骗她的又有何妨?左右她烂命一条,死了又能如何?
“……我便天打雷劈,死后永不得超生。”
瞧她这样,贺文皎笑得愈发开怀。
她收起手绢,瞧着四下无人,忽地便径自凑至她面前,低声耳语起来。
“妹妹知道文君的姨娘,柳姨娘,是从那百花楼出来的罢?”说着,似是怕周围的竹林听见似的,贺文皎越发放低了声音。
“凡是那花楼里出来的人儿,总都有些下三滥的手段。”
……什么?
“我便见过柳姨娘往李大夫人的点心中下药粉。”
瞧贺文茵听了这话浑身一震,贺文皎满意地弯弯眼角。
“那年正是李夫人死前一年,而那药粉包仍在我那,回头便拿给妹妹。只是……我找人看过,那可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好玩意。”她故意延长语调道。
“而是药效极慢的毒药呀。”
……
独自坐于尚书府招待贵客雅间中,听闻来者沉不住气的脚步声,谢澜连眼皮也懒得掀起。
正好,他这么一来,倒是省得他再去趟镇北大将军府了。
“赵小将军有何贵干?”
赵宣佑闻言,忽地咬紧了牙。
方才他同母亲一路过来,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纵使没有人敢说半句平阳候府三姑娘的不好,但瞧着那眼神,他如何能不明白?
是以虽说还未曾见到贺文茵,虽说尚书府小厮慌忙道国公不叫人打扰,他也仍闯了进来。
“现下满京都觉着是贺妹妹高攀国公!”
“文茵嫁去你家,便不是高嫁,便不被人议论私相授受?”
闻言,谢澜轻呵一声,语气慢条斯理。分明是坐在那处品茶,却仍居高临下一般睨他一眼,眼神中的威压比他父亲还要更甚。
“但我有能耐叫全京都将自己的嘴缝死缝烂,你有么?”
闻言,哪怕稍有些迟疑,赵宣佑也不管不顾地上前,“……我自有办法不叫旁人议论!”
“镇北大将军一支,非有要事或年节不得进京,常年驻守在边疆苦寒之地。文茵身子不好,连京城秋日的冻都受不得;而若我未曾记错,你家素有廉洁之名,祖辈又重门第,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本就出身不好的少夫人特意修间暖房不成?”
一边缓缓说着,谢澜放下茶盏,不紧不迫地起身。
尚书府这件雅间也遵着他不爱见光的习惯,现下除去他方才品茶的茶案前有宫灯照耀,其余皆是漆黑。他便如此立于赵宣佑面前俯视他,明明瞧不见神色,却仍叫上过战场的他微微打战。
“你们此次进京,是因近来你祖父身体抱恙,想在闭眼前见眼嫡曾孙。可若文茵此生也不想有孩子,彼时在你家,孤身一人该如何自处?莫说别人,就说你,能坚持一生不与她要孩子吗?”
听完后,赵宣佑早已无法保持方才来时的怒火,眼中转而变得迷茫无比。
祖父身体抱恙与他们进京的真实缘由,乃是机密中的机密,是连陛下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而面前这同他年岁相当的人,竟就这样将其讲了出来!
再度斗胆看过去,哪怕看不清,他也只觉谢澜面色阴沉得吓人,眼神近乎要化为刀片剜了他的肉,语气中诡谲笑意则近乎瘆人:
“……连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还想着就这么娶她?”
“赵小将军果真是少年意气。”
……这人分明同自己一般年纪。不,还比自己小上半月。
如是想着,赵宣佑近乎要克制不住双腿的发颤。
为何却像个从阎罗那处受刑回来的恶鬼?
“莫要再对她有何不该有的念头。”
见状,谢澜语气恢复平和,微微勾起薄唇来。
却叫赵宣佑越发……胆战心惊。
近来京中谁人不知,那兴庆伯似是忽地染上了极厉害的花柳病,浑身发痒溃烂,周身上下满是发臭流脓的烂肉,还发了狂一般匍匐着乱叫乱抓,甚至将自己前来送药的的嫡子双臂双腿尽数打断。
偏偏京中大夫都怕因着入了这府染上花柳病,没人敢去治那冯曜,叫他如今只能跟个人彘一般瘫在床上——这事谁人听了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日同样深觉可怕的赵宣佑握紧了拳,指甲近乎刺进肉里。
这便是他谢澜的手段?
鼓起毕生勇气,他竭力朝那鬼魅般的影子喊道:“国公将她娶回困在闺阁中,便不是不清楚她是何人吗?”
闻言,谢澜微微眯起眼来,自赵宣佑进门起第一次正眼瞧了他一下。
他是如何得知的这事?
对这赵宣佑,他也是解决完那两人后方才收到消息,得知了他对贺文茵的心思,并无旁的印象。
换而言之,他无比确信前世贺文茵身边并没有这么一号人。
除非。谢澜眯眼,她只身一人千里从京城一路逃避追杀逃到江浙,狼狈至极时,赵宣佑知道,但没去管。
正欲细细盘问他一番,谁知下一刻,门外便忽地传来了十四慌张的叫喊声。
“——主子!出事了!”
闻言,谢澜死盯着赵宣佑,只冷声道:“叫吏部尚书等着。”
十四闻言越发急了:“不是尚书!好似是……旁支一姑娘说……”
贺文茵愣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一旁软倒在假山上的贺文君,手和脚近乎不知该如何去放,耳边仍是贺文君方才的叫喊声。
见她如此,一旁那谢家姑娘又是一句冷哼。
“快说啊——你为何要推你妹妹?”
这周没有榜单[爆哭][爆哭]心碎的一周[爆哭]
以及这章开始终于要进除了感情外前期最重要的主线了∩_∩宝宝们可以大胆猜猜前大夫人到底是谁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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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