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年过四旬,无须,因着养生得法,显得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他眼明手快,切甘草片刀起刀落,伴随着细碎的刷刷刷声薄厚几乎一样的甘草片落在了竹篮里。
店里进了个带狗的小姑娘,他只是分心扫了一眼便略了过去,却不曾想这姑娘带来个不算大也不算是小的消息。
大夫收起工具,拿起椅背上搭着的手巾仔细地擦净了手,“姑娘贵姓?”
“免贵姓杨,家住十里外的四禾村。”
杨玖自报家名。
大夫慢条斯理的,没有半点急切的样子,实则脑子里不断回忆思索,可给姓杨的人家看过。
当大夫的,治病救人是首要,亦容易卷入到是是非非当中,大院深宅有大家的腌臜,小门小户亦有小家的龌龊。
大夫一想到说不定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到是非中,就兴致缺缺。
“药包给我看看。”大夫哦了一声,伸手去拿药包,岂料拿着药包的手缩了回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夫心中咦了一下,才正色看向杨玖。
是个长相标志的姑娘,生就一双笑眼笑唇,自带三分笑意就与旁人亲近了七分,更何况她双眼明亮有神、干净剔透,是个让人没法拒绝的女子。
这么想着,大夫烦躁的心安定了几分,语气中的冷漠稍减,添了三分笑意,“小姑娘倒是警惕。”
杨玖拿着药包歉意地欠欠身,“先生莫怪,事关到家人性命,我不得不多些谨慎,只能够做些小人行径,先生海量,莫要与小女子计较。”
大夫摸着无须的下巴,眼中添了几分兴意,“你读过书?”
“读过几年。”
杨玖百分百的谦虚,正经本科毕业,在职读研,要是知道会穿越,他奶奶的还拼死拼活、点灯熬油地考个屁!
大夫心中闪过一道惊讶,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难不成因为家中诸多变故,家道中落,没法读书了?
大夫是个话本看多的,一下子联想到了无数,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怜惜。
杨玖:“……”
恰好张平安系好了驴车,走进药堂后站在杨玖旁边给她撑腰,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壮年小伙,店家看了也要掂量几分。
“你把药包收着,我也没法看啊。”
杨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药包放在了柜台上,大夫没有上手去碰,仔细端详后抬起头看向伙计,伙计点头。
“不瞒姑娘,药包上的绳结系法,的确是我店独有。”
大夫顿了顿,这不代表他就一定以及确定这就是他们家的,“我还要确定一样,才好给姑娘验药。”
“先生请说?”
“药包的折叠方法每家也有不同,我需拆开药包。”
“先生请便。”
大夫笑着打趣,“不谨慎点?”
杨玖苦笑,“是我考虑太多,先生莫怪莫怪。”
大夫没说啥,人命关天的事儿,再谨慎也没大错。
他上手拆开药包,看到纸上的叠痕确定这包药确实出自于他们回康堂。
每家药店都有自己的打包方式,外行人看不大分明,内行人一看便明,加之石榴村镇药店就那么三四家,更好分辨了。
大夫捻起了一块当归,详细问着杨玖要为何人验药。
杨玖忙说:“先生可还记得,半月前,为屠户杨铁柱接骨?”
大夫眉头皱了一下后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杨屠户,救人受伤的那位。”
那日他在为一位老人诊脉开方,药方墨水未干就被人火急火燎地拉去救命,救的正是杨铁柱,他的腿被断桥的木梁砸中当即断裂,断骨从肉里支出来,伤口上还有木屑,整条左腿以扭曲怪异的姿势耷拉在身侧,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河边的草地。
“我赶到的时候你爹脸色苍白,拉着一个年轻后生不断嘱咐着要照顾好他的女儿,那样子就是在交代后事啊,看得人心里面直发酸。”
吕大夫感慨,视线看向张平安,他摇摇头,“哦,不是这个,那个后生好看多了。”
杨玖一脑门问号,“?”
她扭头看向张平安,张平安同样不知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大夫已经在给杨伯处治伤口了。
“大夫,麻烦看看药材对吗?”
杨玖急着对药,没把大夫说的后生放在心上。
吕大夫是个慢性子,他对伙计说:“把脉案拿过来,我对对。”
他开出的药方、诊过的人,都会记录在案,“杨姑娘请看,这是当归,这是仙茅,这是杜仲……这党参……”
当挑出一片党参时吕大夫皱眉了,他不由分说地拿到嘴边轻咬了一口,当即暗暗骂了个脏的,“这不是党参,是商陆。”
“你爹受的是骨伤,因伤口处有木屑没办法一一清除,我不得已刮去了烂肉,他的创面极大,流血又多,必须补足血气,我为他开的药便是补血续骨的,可商陆,有小毒,逐水消肿,通利二便,通俗点讲就是下行下泄之物!”
杨玖心道果然,记忆中二叔二婶说把买来吊命的老参换成了商陆,她以防万一,在小弟准备熬药的时候阻止了他,带着药包来了镇上,没想到,没想到啊,药包竟然也有问题!
“小张,拿商陆和党参出来。”
张平安还以为喊自己呢,神色一愣,当听到伙计哭丧着脸喊着:“掌柜的,我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抓错药,不然天打雷劈,出去就让驴车撞死。”
吕大夫,“……”
哪有急着抢屎盆子到自己脑袋上的,苦主都没有怪罪。
杨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错怪好人,“大夫,我只是来验药的。”
言下之意,她不是来追究药店责任的。
吕大夫感慨小姑娘真是大气,“商陆是混在我家药材里的,我不会推卸责任,明日我就去一趟四禾村,再为你爹把脉诊治。”
“有劳先生了。”
正和杨玖心意,她给杨爹清洗缝合了伤口、喂了青霉素,但究竟效果如何,心里面没个底,有大夫看看她才能够彻底放心。
“先生约莫什么时候到?”
“就……”
大夫算了下,“明日辰时,我应该能到。”
“平安哥,麻烦你到时候到村口迎一迎大夫。”
张平安应下,脑袋没转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做。倒是大夫看了眼杨玖,点头表示了同意,果真是个谨慎人。
伙计已经把商陆和党参拿出来了,都是植物根茎炮制出来的,初看没什么不同个,外行人不了解只会当成是一种,哪怕有大夫讲了不同处那也是听了云里雾里,杨玖默默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拿到商陆旁边打开,小小的布包里是一小撮一模一样的商陆,有个参照倒是容易分辨许多。
“呵,价值百两的老参。”
她冷笑,二叔真是心狠,这么用力地送亲兄弟上路。
猛地收紧拳头,连带那些商陆攥在手心,杨玖先是麻烦伙计把药包重新打上,随后对大夫说:“先生,药的事儿涉及到家中琐事,我知道与回康堂无关,也不会为此来找店里麻烦,但日后若有需要,还请先生做个见证。”
“你放心,如果有需要,我定不会推辞。”
想想就后怕不已,要是杨家人没发现药材的事儿倒也罢了。要是发现药材的问题,恰好杨屠户又死了,杨家人一旦告官,他们回春堂真是平白无故染上官司,到时候浑身上下张满嘴都说不清。
···
吕大夫看着门口,杨玖已经和张平安离开,他感慨不已。
“掌柜的,究竟是谁换了杨屠户的药啊?”
吕大夫斜睨着伙计,“话这么多,还不把药材规整规整,千万不要分错了药材,用不好那是要人命的。”
伙计赶紧保证,“绝对绝对不会有问题,不然我脑袋拿下来给掌柜的当球踢。不过是村里人家,怎么还想出换药材这种缺德冒烟的事儿,不会是兄弟之间……”
伙计在大夫瞪视下讪讪地闭上嘴巴,“我不说了不说了。”
吕大夫慢悠悠坐回去继续切甘草,他脑子又何尝不转悠着杨家的事儿,杨屠户是个好爹啊,生死攸关之际惦念的依旧是女儿,为了女儿后半生有个依靠,哪怕被人说挟恩图报也要拉着那个后生一定要他保证会照顾自己女儿……
那个后生穿的体面,样貌非凡,倒是和杨姑娘挺般配。
想到此,吕大夫笑了笑,要是自己闺女有杨姑娘的心智胆量,他在危难之际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女儿想好万全之策。
不对,就算是没有,他依旧会为女儿计长远。
从回康堂出来,杨玖边走边思量,张平安就跟在一旁,他看着杨玖的背影,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也看不透她了,无形之中他们之间好像有道隔膜……不,他们其实从未靠近过。
以前,杨玖透明安静,谁也注意不到她,包括他。
现在,杨玖聪慧灵透,谁也没法忽视他,包括他。
张平安苦恼地发现,杨玖是独特的,但他好像很一般。
“你怎么没喊住我,不知不觉走到码头来了。”
杨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码头的岸边,天色极好,映得宽阔的河面明净澄澈,粼粼波光似藏在水底的碎金折射出万千光华。
张平安落后了几步踌躇着没有上前,反手摸着后脑勺,有些腼腆有些自卑藏在了这个小小的距离中,他说:“那个,不是说好了有机会就带你过来看看码头的。”
“哈哈,正好了,我还没见过呢。”
杨玖迎着风,振臂说:“他奶奶的,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商陆人参傻傻分不清楚……我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有用商陆、桔梗等根茎冒充人参卖的,别说外行人了,作假高明处连内行人都看不出来┓( ??` )┏
感觉自己在单机,要不看文的宝贝给我个评论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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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〇一三